第六章:以鹿为马
围场营地,已经是一片欢呼雀跃的景象。
一位鲜衣怒马的铠甲青年,抱着双手,冷冷立在场中。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头死去多时的林鹿,鹿首上,还插着一柄亮银长枪。
旁边围着的人,皆是一副羡慕之色。
“王太傅家的二公子,果然了不得,炉香还没燃个小半,就已经猎到林鹿了。”
“听说这林鹿,王二公子并不是用弓来猎,而是直接用长枪掷死的!”
“弓马娴熟,这是为将之道啊。”
王钟从太师椅上站起,一脸扬眉吐气,作为太傅,这一刻,他有理由骄傲。
二儿子王布,早已经在楚都名动四方。
“父亲,孩儿幸不辱命,等会陛下赏的金弓,孩儿献给父亲,预作寿礼!”王布声音倨傲。
“好!不愧是我王家儿郎!”
远在一边的杨涛,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要是我去,肯定也能猎到的,但我以后是太子,有自己的帝王准则。”
杨敏古怪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想着不会是刚才的一番话,就弄魔怔了吧?
“陛下回营!”这时,悠远的击鼓声再度响起。
整个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地,瞬间变得躁动起来,特别是王家人,特意挤在臣列的最前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小皇帝偷看了陈九州一眼,发现张逸脸色已经缓和的时候,心底松了口气。
“陛下,王家二公子王布,已经猎到林鹿,可喜可贺,我大楚江山,果然人才辈出!”周元急忙出列。
这相当于讨个人情,毕竟这种事情,总不能让王家人自己来说。
小皇帝点头,刚要拿起旁边的金弓,却被张逸一下子拦住。
“陛下稍等,我让铭儿去辨认一番。”
王钟见状极为不爽,这张逸,当真是喜欢装腔作势。
辨认又如何,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是林鹿。
“该是我王家的,谁也抢不走。”王钟小声安慰。
王布脸色依旧倨傲,“孩儿的本事,父亲是了解的,别说是猎鹿,哪怕是水里的蛟,只要父亲喜欢,我一样能抓来!”
“呵呵,好孩子。”
王布并不知道,这一次做出头鸟,实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张铭听到大父叫自己,顿时明白了大父的意思,闲庭信步,走到了死鹿面前,甚至还抽出佩剑,捅了好几下。
“是哪位猎的?”
“是我,东城守备领王布。”王布声音若雷,得意之下,连敬语都没用。
王钟皱了皱眉,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不愧是王太傅家的公子,身手了得。”张铭笑了笑后,蓦然脸色一变,“守备领好大的胆,这明明是一头野马,竟然敢冒充林鹿!”
张铭此言一出,四周尽是哗然,连小皇帝也忍不住起身,要为王布争辩两句。
他看得很清楚,这确实是鹿啊,鹿生角,马儿可不生角。
“陛下,还请静坐,铭儿自有论断。”首辅张逸看向眼前的一切,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张将军,你看清楚,这明明就是鹿!众所周知,林鹿长角,野马可不长角!”王布气道。
“不不不,王备领,生角的才是马。”张铭冷冷的说道。
“父亲,张铭傻了?”臣列中,杨涛小声开口。
杨敏眼神阴郁,“你不懂,这张铭好手段啊,指鹿为马,一辩忠奸,等着吧,他肯定会让其他人上去指认。”
“那父亲,要是叫着我上去,我该说是什么……”
杨敏神色微颤,“张家势大,你若是上去,就说是马。”
“生角的是鹿!不信的话,你问其他人!”王布脸色动怒,冷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太傅老爹。
“父亲,张将军眼拙了,这明明是鹿!”
王钟脸色复杂,和杨敏一样,同样是老狐狸,他哪里猜不出张铭的意思。
好手段啊,好手段!
“父亲,你说话啊,这根本就是鹿!我王布猎到的,就是林鹿!”王布声音激动。
“王太傅,你儿子眼拙,那你便替他辨认吧,免得说我张逸仗势欺人。”坐在太师椅上,张逸冷冷道。
他并非是一定要拿王家先开刀,但很不幸,王家自己撞上来了,至于这个什么声名远播的王布,看起来也就那样,有勇无谋。
当然,选择权还是在于王钟。
王钟艰难地迈着脚步,走到死鹿面前,最后,声音如同憋出来的一样。
“回、回首辅大人,这确实是马。”
这一句,让王布脸色苍白,他挣脱王钟的手,依旧语气倨傲。
“都瞎了,这根本是鹿!”
“杨次辅,周侍郎,你们说,这是鹿是马!”
“是马。”杨敏没有任何犹豫,周元仅犹豫了下,亦是如此。
“布儿,回列。”王钟咬着牙,拖住儿子的手。
“我不——”王布仰天怒吼,“都瞎了,你们都瞎了!”
“守备领,安敢放肆!”张铭冷喝道。
王布浑身颤抖,脸上依旧是一副极度不服的模样。
“来人!给守备领拿张椅子,本首辅今天耗上了,让大家都来认一下,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王布并没有坐下,冷冷地站在死鹿旁边,等着有人来替他正名。
“回首辅大人,确实是马。
“首辅大人……这马儿好肥。”
“明明是马……”
“是马。.....”
......
一个接一个,数不清有多少大臣走上来,又战战兢兢地走回去。
王布披头散发地半跪在地,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倨傲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疲惫的狼狈不堪。
此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秋季微凉的气氛,经过篝火的洗礼,瞬间燥热裹住了营地,不远处的楚江岸,不少走兽开始出现,贪婪地喝着远处的水。
隐隐的,似是传来刀剑铮鸣,以及人的呼喊,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却被偌大的森林,一下子挡住视线。
“有点不对。”杨敏突然脸色一惊。
“父亲,怎么了?”
“涛儿,传话的仆人杀了没有?”
“父亲放心,连尸体都烧了。”
闻言,杨敏彻底松了口气,这次的事情,他原本就觉得不一定成功,最好的结果,是能震慑张逸一番。
但张逸,似乎是发现了一样,否则的话,这所谓的指鹿为马,根本没必要耗这么多时间。
等君入瓮?
“父亲,族中还有不少人在外面,要不要把他们找回来?”看着杨敏的脸色,杨涛也觉得隐隐不妙。
水贼攻打,好像是误了太多时间。
“不用,他们死便死吧,死了的话,我们还能解脱嫌疑。”杨敏神情十分阴冷。
“下一位。”刘总管此刻,已经站在了张逸旁边,扯着嗓子开口。
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有几百个人上来辨认,但几乎都认为是马,只有一位被举孝廉的寒门书生,怀里还捧着圣贤书,死死地一语不发。
“押入大牢,下一位!”
下一位,同样是年轻人,穿着简陋的皮甲,连头盔都没戴,只用一根草绳,胡乱系成发髻。
“是鹿是马?”张铭深感无奈,这偌大的东楚,真没有骨头硬的。
当然,王布不算,毕竟身后的家世,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
“张将军在问你话。”刘总管皱了皱眉。
年轻人还是不答,突然间仰头大笑。
张铭身后,两个亲卫武卒抽起刀,指着前方的年轻人。
“是鹿,还是马?”
生,或者死。
嗤——
年轻人脸色一狠,突然间满口血狂喷而出。
“拦着他!”张铭大惊,就让你说句话,至于咬舌吗。
庆幸,后面的御林军动作迅速,用手扣住了年轻人的嘴巴。
“刘总管,这个人一定要押入大牢,等候我发落!”张逸怒而起身,满脸戾气。
“首辅大人放心。”
刘总管急忙拱手。
旁边臣列的人,尽皆噤若寒蝉。
“守备领,怎么样?”张逸显得怒气未消,冷冷问道。
王布神情痛苦,哪怕他再傻,现在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这是成了猴子。
“告诉我,这是鹿,还是马!。”
“布儿,快说是马!”王城钟也顾不得了,急忙惊喊。
真把张逸惹急了,王家必定不会好过。
“回首辅大人……,是我眼拙,这确实是马。”王布声音发颤。
“王家以马充鹿,胆敢欺瞒陛下,所有族中子弟,罚俸三年!”
仗势欺人,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么了?谁不知道你王家在暗
做了多少糟心事!
张逸拂袖,冷冷走回小皇帝身边,林子深处,怪异的响动,越来越大。
“张、张卿,回宫吧?”小皇帝小声问道。
“不急,还有一件事情。”陈九州坐下,目光扫视着前方,“陛下可穿好金甲。”
“张卿这是为何?朕累了,不打算骑马射弓了。”小皇帝委屈道。
张逸并未答话,抓过金弓,朝天射了一枚金羽箭上去。
瞬间,远处的山峰人头攒动,裴峰高八度的声音,远远传来。
“杀啊!随我冲杀水贼!砍下水贼头领的狗头,本官赏黄金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