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诗会，倒是变成了歌会。

    “歌会倒也罢了，词不成词，曲不成曲，官话都讲不明白，我看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声音阴鸠尖利，毫不费力的穿过众人的深深赞誉，钻进了张除的耳朵里。

    来人一身青灰色银线锦衣，面容清癯，右眼眉角一颗红痣好似老树是上的一朵新花，艳丽无比。

    一头银丝打理的精致无比，看着得有七八十岁，但是腰杆却挺得笔直，不见丝毫佝偻。

    “赵洞之！”台下有人轻呼出老者名字。

    赵洞之？

    张除默默把名字记在心里，这老家伙来者不善啊！一出场就让自己下不来台……

    “赵洞之是钱百卷的先生……”洪公子小声提醒。

    原来如此！

    张除点了点头，目光瞥向二楼两个定格的身形。原来是他们的救兵啊！

    “赵先生，今日之事是钱公子有错在先……”

    “不不不，老朽不敢指摘洪公子的提议，相反，洪公子提议很是公平，但有一点……”赵洞之微顿，笑道：“他这南腔小调，难登大雅之堂，而且既然是诗会，还是当以诗论高下。”

    洪公子皱了皱眉，颇为无奈，台下也有人议论纷纷。

    张除一身短打劲装，佩刀束发，怎么看都是个武夫，唱歌虽说是为难，但浪子游侠谁不能荒腔走板的吼上几句。

    但让一个武夫作诗，确实是有些故意刁难了。

    众所周知，武夫从小就要内炼精气血，外练武功招式，哪一项都不是简简单单能成的，能识字在武夫之中都是高等文化水平了，还作诗？

    赵洞之老脸微微舒展，一颗红痣更加艳丽，轻笑道：

    “老朽也不欺负他，只要他能与我这弟子所做诗作旗鼓相当，那我就放他离去。”

    旋即，赵洞之面色阴沉，一直钱百卷道：“要么就给我家少爷磕一百个头，也可免去自断一臂。”

    随着赵洞之话音落下，一儒雅书生从门外走入，面色随和平静，挂着淡淡笑容。

    脸上饱满有肉，却不显累赘，文雅端正，除了眼睛细小的像是睁不开，面若冠玉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赵怀玉，还请诸位不吝赐教。”他拱手笑道，面色和煦，与赵洞之形成鲜明对比。

    “赵怀玉！”洪公子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泽宇兄，别来无恙，近日来到沧州还没来得及拜访。”赵怀玉轻笑一声把目光转向张除，“这位应该是刚刚起歌的公子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张除拱手示意：“张除”

    “哦，张公子，那在下就献丑了！”赵怀玉爽朗一笑，也不拖沓，准备出言。

    “等等！”张除突然出言打断，连一旁的洪泽宇也目光凝滞到他身上来，“我赶时间，我先来吧。”

    洪泽宇撩起散发，清秀的脸有些不忍，轻声嘱咐道：“不要逞强。”

    刚刚那一曲和鸣，洪泽宇对张除已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对于赵洞之的刁难，虽然他没自信能赢赵怀玉，但给他点时间，还有有机会蒙混过关的。

    “没事，别的不敢说，诗词我还是略懂一点的，”张除回以微笑，前面确实是自己先扰乱他诗会的，现在他竟然还能替自己开口说话，对于洪泽宇的关心他也是颇感欣慰。

    在洪泽宇惊异的目光中，张除清了清嗓子，笑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本来众人都只是看个乐子，即便是已经见识过张除不同于平常词赋的小曲，大多也没有把他当回事。

    一个持刀的武夫，有点小才，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即便是洪泽宇对他的关怀有相当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原先许下的承诺。

    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一歌之后就给张除个交代，如果闹得太难看，这传出去后，自己这听轩诗会的东家免不了要受人指摘，所以能拦住最好，拦不住也可以蒙混过关，同为君子，想必赵怀玉还是会给自己个面子的。

    但谁知道张除竟然自己硬赶着往上凑，反而显得自己像是个不识抬举的人，索性他也不管了，就看这家伙怎么个应对法。

    但，上阙一出，众人皆惊，更是有好事之人看出了今日的场面不同寻常，拿出准备好的笔墨在宣纸写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洪泽宇慢慢品味着诗中蕴含的侠义，不由得壮怀激烈。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能文能武才是大丈夫所为，身为君子，他与赵怀玉虽然精通之处各有不同，但毫无疑问，他的审美是在线的，又或者说，此刻三人，包括赵洞之，已经完全换了神色，尤其是赵洞之，那一张老脸微微颤抖，脸上红痣也不再鲜艳，几次三番想打断，又于心不忍。

    他虽然被钱家供养，但说到底还是个读书人，对于这种天成妙句，他实在是舍不得漏听一句。

    再等等……再等等吧，也许后面他就越来越差呢？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方央，持觞劝飞鹏。”

    他认识岳飞鹏将军？还有方央，那可是两百年前的仙人境！

    有人轻声起哄，在座的诸位，或者说整个大历，谁不认识这两人！虽然道门一直自视甚高，但这两人，道门却没有任何一人敢轻视大历。

    以武镇道，可不是说说而已，尤其是大历皇帝独尊道术之后，若不是岳飞鹏还在，这道门恐怕会直接取代儒家，成为独尊之术。

    赵洞之微微颔首，苍老的脸色显出一丝红润，心下激动难以平息，再望向张除的时候，老泪纵横。

    武夫确实不太受书生待见，但是一位建功立业的将军，又有谁会厌弃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历城。”

    嘶——

    众人眼中浮现出一副宏伟构图，一名手持金锤的侠客义气横生，威震邯郸。

    不过诗中两位可没有用金锤的，可能是诗人的道听途传罢？

    刚刚好事之人龙飞凤舞记下了诗词，被洪泽宇接过挂在了舞台中央。

    那里本来有着前几日才人所做的佳句，此刻却全部黯然失色。

    洪泽宇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张除，眼神复杂。

    自己真的该替他说话的……洪泽宇满心后悔。

    能写出此句，这家伙身份绝对不一般。

    “好！”

    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一声尖利的叫好声传来，吸引力众人的目光，只见年迈的赵洞之神情严肃，浑浊的眼睛挤出两行泪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曾经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

    “先生！”赵怀玉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面对这样一手冲天豪迈的诗作，他已经没有了献丑的心思。

    只不过身为钱家聘请的先生，赵怀玉还是得提醒一下老师注意自己的言行。

    赵洞之也是注意到了自己言行的不妥，擦了擦眼泪，目光炯炯盯着张除，恳切道：

    “公子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就算是再怎么不待见钱家，以及依靠钱家而生的赵洞之，也无法否认赵洞之贤人的身份。

    他竟然对着一个持刀侠客，以礼相待？

    张除挥了挥手走出门外，洒脱道：

    “我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装完，就得赶紧溜……像是岳飞鹏和方央这都是知名人物，从原主脑海可以现取现用，但是像信陵、邯郸，虽然这儿也有过这些地名，但是现在都已经改称了吗，深究起来，他可解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