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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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名曲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王公子有事可以吩咐楼内的丫鬟小厮。”司虎翻身上马,片刻,又嘱咐道:“晚上尽量别乱跑。”

    张除把马车交给迎接的小厮,自顾自进楼,王颜瘪了瘪嘴跟在后头。

    这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有人,张除就把王公子的面子给的足足的,好满足她那点所剩不多的自尊心。

    但是要是没人,那可就没有高下之分,自己不管她,她也不要指使自己。

    而且这楼里的小厮丫鬟也够她使唤了,也用不着张除伺候。

    张除自顾自寻了个二楼的房间,包袱一丢,躺在床上发呆。

    来到这个世界才半个月,没想到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从怀中掏出那一真一假两个锦盒,张除也不由得发笑,自己这么谨慎小心,看来也是多余,一路上别说妖魔鬼怪,连个匪徒都没碰到。

    而且这一路上积蓄藏刀术,不知不觉间炼精境竟然二层了,看来以前没有进展还是因为练少了。

    张除趺坐在床,运起内息,从丹田运遍全身,不知不觉间入定。

    直到敲门声传来。

    睁开双眼,瞥了眼窗外,不知觉间竟然已经天黑。

    “谁?”张除问道

    “大人,王公子不见了!”

    屋外丫鬟带着哭腔,仓王接待的人出了事,她就是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不用管她,可能是去喝花酒去了!”张除轻声回道

    王颜虽然是个女儿身,但在王河县的时候就是夜宿春仙楼,这沧州这么大,指不定上哪儿耍去了。

    “大人……”丫鬟委屈的声音继续传来,“王公子要是出事,我可就活不成了!”

    张除无奈笑了笑,推开房门,吓了一跳,不光是一个丫鬟,七八个小厮丫鬟,连带着一个鬓发花白管事都围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他。

    至于这么大阵仗么?

    “怎么了?”张除问道,“她这人爱玩,很快就会回来的。”

    “大人有所不知,”管事的老头哆哆嗦嗦,“沧州城最近闹鬼……已经有不少人遇害了,王公子出门没有知会下人,要是万一遇险,我等担当不起啊!”

    闹鬼?

    张除皱着眉头,微微颔首,怪不得司虎特意嘱咐不要夜间出门,原来意思是在这里。

    略作思索,张除宽慰道:“你们回去睡吧,我去找她。”

    “我安排几个武艺好的跟大人一起去找,也好有个照应。”老管事说道

    “不用,你都说了闹鬼,武艺大概也不管用。”张除摆摆手

    “那依您的意思?”老管事征询意见

    张除笑容灿烂:“来个熟门熟路的就行,最好是知道城里青楼所在。”

    其实也并不需要太过熟门熟路,稍加打听就知道王颜在哪。

    听轩诗会。

    虽然大历皇帝潜心修道,但科举也是照常举行的,如今六月过半,距离八月秋闱还有一个多月,所以不知道是谁牵头的,举行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会,赶在进京赶考之前进行最后一次放纵,也是结交好友的机会,毕竟下次见面,可能人家就已经是一州一府的高官,再想同台而坐,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而这声势浩大的集会,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以王颜好热闹的性子,不可能不在!

    听轩阁

    这是青楼?

    看着眼前高大的五层楼,张除有些恍神。

    层层飞檐,攒间顶上坐卧一只脊兽,四望如一。

    檐下层层回廊,无数书生装扮,或坐、或卧、或倚、或躺由,从衣着华贵到缝满补丁,神色各异,笑意盎然。

    幽幽琴声伴着笛声传来,逐渐变缓,随后一曲终了,引来一片叫好声。

    一二楼最为宽大,围着数十人,张除一眼就从二楼一角瞅到了王颜,此刻她正与两人同桌共饮,不知道听了同桌的什么话,一双桃花眼笑成了花,故作豪迈的饮了一杯,有些摇摇晃晃。

    ……

    “王公子好豪情!真是让人一见难忘!”说话的男子衣着青灰,看似普通,但那身上锦绣可都是银线制成。

    “确实确实,钱兄说的正是,王公子风流倜傥,豪迈非凡啊!”另一男子附和道,一边说还不忘一边偷瞄身旁那位姓钱的男子眼色,见他喜形于色,也就安下心来。

    王颜被两人一通吹捧便有些飘飘然,又是连饮了好几杯,这下连坐都有些坐不稳,倚着栏杆微微斜躺着,轻抚鬓角,擦掉一抹香汗,引来周围几桌的目光。

    “钱家公子什么时候换了口味,喜欢男的?”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哪是个男人啊,这分明是哪家小姐又偷跑出来听诗会的,只是可惜,碰上了这么个纨绔。”

    “据说前几日他已经糟蹋了两个大家闺秀了,还有人敢女扮男装来?”

    “那谁知道,嘘……小声点,钱百卷看过来了。”

    周围人顿时噤声,目光也开始重新转向楼下诗会。

    有人是来此论文,却也有人是来此猎艳,头两日有人斗诗,所以不少颇有才情的大家闺秀都偷偷女扮男装来看,结果就着了钱百卷的道。

    后来也有学识高深的,觉得这一群人诗不成诗,词不成词,看了两天,就再也没有兴致来了,那些才情高的没了,慕名而来的女子自然就也没了,钱百卷昨日就未曾得手,谁成想,今天碰到个极品。

    “王兄,再饮一杯!”钱百卷又给王颜斟满,眼神中带着炽热。

    沧州城里的大家闺秀他就算是没玩过也见过,这个姓王的绝对是路过的。

    但就这颜值,整个沧州根本没有人能与之媲美,实在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那妩媚的眉眼,钱百卷只觉得浑身燥热,要不是平日里自我包装成读书人,他早就扑上去了。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一杯杯的灌,迟早得落在自己手中。

    看着王颜又饮下一杯,钱百卷身旁的男子也有些急不可耐了,把头凑过去,轻声问道:“钱兄,这个到时候让我也尝一尝呗。”

    钱百卷眉头微皱,这家伙名叫黄思官,家境一般般,平时自己玩够了的会给他尝尝,毕竟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狗腿子。

    但这个可是极品中的极品……钱百卷思索片刻,还是微微点头。

    狗腿子自己都能把极品给他玩,那真正跟自己有交好的兄弟会少了好处么?

    听懂掌声!

    笼络人心,这也是他爹教他的本事,现在这些书生,保不齐哪个就能高中状元!

    小投资,大回报。这是钱家的祖训。

    黄思官趁热打铁,又给王颜倒了一杯,见她摆手拒绝,不由得心中恼怒。

    敬酒不吃吃罚酒!

    黄思官起身来到王颜面前,举起酒杯就要往她嘴里灌。

    周围人都看得心惊胆颤,但却无一人敢上前制止。

    钱家可不止是沧州的钱家,那可是天下的钱家。

    别看只是一介商人,但能量之大,就是兖州知府也得事先通知才能见上一面。

    而钱百卷是沧州钱家的一只独苗,在座的子弟,身份比他高的也有,却也不敢随便与他起争端。

    这不是说怕他,而是因为怕麻烦。

    正所谓有钱能使磨推鬼,又所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有些麻烦事,钱家使点钱,弄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但他们怕,张除可不怕。

    在座的都是书生,黄思官自然也是,所以当张除如铁钳一般的大手捏住他手腕的时候,他一刻都没忍住,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顿时吸引了周围无数人的目光,连楼下的琴瑟和鸣也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出声之人不是钱百卷,也不是黄思官,而是王颜。

    她怒目圆睁的看着张除,生气道:“这是我的朋友!你快放开他。”

    张除一声冷笑,伸手夹出黄思官袖口的露出白色粉末的纸包,轻声道:“你拿他当朋友,他可不见得就把你当朋友!”

    王颜脸色一变,蹙眉道:“黄兄,你这是什么东西?”

    黄思官手腕被张除捏住,龇牙咧嘴地回道:“这是解酒药!”

    “解酒药?”张除呵呵一声,“那就你自己先清醒清醒。”

    说罢,把粉末倒入黄思官口中。

    黄思官眼神惊恐,这是他拿来的蒙汗药,吃这么多是会死人的!

    他不知道从哪儿萌生出力气,硬生生挣脱了张除的大手,拿着桌上茶水拼命漱口。

    王颜虽然天真却不是蠢,见黄思官这幅样子哪可能还不清楚这两人的鬼心思,顿时心惊肉跳,赶紧起身拽着张除,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张除,给我杀了他!”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如果说打断诗会还情有可原,这叫嚣杀人可就非比寻常了。

    张除脸色变了变,轻轻伏在王颜粉嫩的耳廓边,说道:“楼下有个厉害的,可不能杀人。”

    “那教训一下呢?”王颜瘪了瘪嘴问道

    “给你个教训还差不多,这是人家的场子……”张除撇嘴小声道,见王颜一脸不满,只能先宽慰道:“等回头人少了,我偷偷打他一顿给你解气!”这才安抚下她。

    恶狠狠瞪了一眼钱百卷和黄思官,王颜亦步亦趋地跟着张除下楼。

    全程钱百卷一言不发,面色平静。

    这就是他与其他纨绔子弟的不同之处。

    家中长辈曾经无数次教导过。

    “作为独苗,他只要不死,有的是机会报仇,千万千万不要一时之气葬送了性命。”

    这几日是诗会,他没带打手,眼前这人武夫装扮,还有配刀,别说他一声不吭装孙子,就算是真叫他喊上一声爷,他也会毫不犹豫。

    今天丢掉的面子,迟早会让你们加倍偿还!

    不,是百倍偿还!……钱百卷脸色平静,内心却凶狠。

    只能说不怕纨绔有文化,就怕纨绔够阴辣。

    “这位公子,听轩诗会因你而停,总要给个说法吧?”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张除与王颜的脚步。

    说话之人正是在一楼大堂看台与貌美女子合奏之人,他披头散发,颇有些放荡不羁,一身书生装束,看起来很是儒雅。

    手中长笛轻轻敲击着掌心,眉眼含笑。

    他身旁的女子貌美如花,虽然不及王颜和绿萝,却也是体态婀娜,风姿绰约。

    一个儒雅书生与美人合奏的精彩画卷。

    王颜皱了皱眉,正欲发作,却被张除拦下。

    “这位公子,多有冒犯,按理说是该张某向诸位赔礼道歉,但……”张除脸色一冷,质问道:“我家公子差点被奸人所害,是不是也要给个说法呢?”

    如果没人说话,那这件事可能还就过去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有李烈作为靠山,那也不能太过张扬,毕竟如果得罪了别人,人家来阴的,等李烈过来,估计只来得及给自己收尸。

    到时候坟头墓碑恐怕只能上刻字:对方全责。

    但这人跳出来要说法,那说明对面还是想要来明的,既然是明着来,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了不起拼背景呗。

    虽然还不清楚王颜的身份,但是仅凭仓王派人接待就能看出来,绝对不凡。

    男人略微沉默一阵,眼眸在二楼扫过,看到钱百卷的嘴脸也把事情猜了个大概,想了想,便说道:

    “不然……你家公子可走,你留下,若能以歌舞助兴博得在座诸位欢心,那我就给你家公子一个交代!”

    “凭什么!”王颜酒已经醒了大半,知道这人是故意为难张除,没好气的甩了个臭脸给他,转头对张除道:“咱们走,不管他!”

    但她连拽了几下张除袖子都没能拽动分毫,瞪着一双桃花美眸训斥道:“你个笨东西,你会跳舞么你?还不走!”

    张除一脸无奈,眼眉耷拉着,小声说道:

    “这家伙就是那个厉害的!”

    “你打不过?”王颜小声问道

    “你先走!”张除微微颔首

    “那你呢?”王颜蹙眉再问

    “我在王河县号称歌舞一绝,你在这儿我不好意思跳!”张除露了个笑脸

    王颜面容古怪的盯着张除看了又看,咬了咬牙,轻声道:

    “那你……小心点,你安全回来我就不砍你手了!”

    砍手?砍什么手?

    张除自然不知道自己摸过她屁股的手已经被王颜给预定了,看着被仓王下人领走的王颜他还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公子要欲歌还是欲舞?”男子问道

    “歌舞先不谈,你可别让他跑了!”张除指向想要开溜的钱百卷和黄思官。

    台上男人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止步!”

    话音一落,那二人果然如同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

    张除暗暗吃惊,庆幸自己没有动手。

    早在来时他就注意到这个人的非同寻常,但因为他不是武夫所以不能确信,就是不知道他这是练得什么术法。

    “好了,公子还有什么安排?”男子微笑看向张除,眼神中意味明显。

    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咳咳,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大老粗,不会什么舞蹈,武术倒是会一点……”张除一拍刀鞘,赔笑道

    男子脸色一沉,似乎早有预料,冷笑道:“我也不难为阁下,你自断一臂,我就……”

    “……所以我唱个歌吧!”

    “我就饶了……唱歌?”男子一怔,看向张除,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嗯,不过我干唱不行,有没有配乐?宫商角徵羽知不知道?”张除笑问道

    这一番话顿时引得哄堂大笑,本来凝滞的气氛也有所缓和。

    “在座的哪一位不是懂君子六艺,你是在开玩笑么?”有人笑着解释,“不过要说精通,当然还属洪公子和素琴姑娘。”

    洪公子?苏秦姑娘?

    张除微微颔首,笑道:“那羽徵角商宫也行喽?”

    洪公子脸色铁青,这家伙似乎是在故意戏耍自己?这又不是功法逆练,正与反能有什么不同?

    张除微微一笑,足尖一点,跳上台去,颇为潇洒飘逸。随后耐心与二人讲解了演奏的曲拍。

    经张除一阵点拨,洪公子顿时反应过来,这……似乎确实颇有韵味。

    “咳咳,那在下就献丑了!此曲乃一位前辈所做,他是广州府人士,所以要用广州话来唱最为雅致。”张除拱手解释

    “好了好了,快唱快唱!”

    “就是就是,等了这么久,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无视了台下众人看乐子的心态,张除示意一声,伴着笛声与琴声轻轻唱道: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一曲终了,张除停下话音,笛声与琴声也随之停歇。

    所有人都面色古怪的看着张除,就连台上洪公子与那从头到尾一声不出的女子也是无一例外。

    张除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有些沮丧。

    坏了,他们不会根本不懂吧?果然还是太超前了么?

    空气又凝滞了一阵,就在张除以为要断臂求生的时候,有人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你听懂了么?”

    “我又没去过广州府怎么听得懂。”

    “我也听不懂,但不妨碍我听得出此曲确实天籁”

    “确实,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洪公子也从呆滞中缓过神来,凑到张除面前,恳切问道:“敢问公子,此曲何名?”

    “啊?”张除一愣,说道:“这个,这个叫沧海一声笑。”

    “沧海一声笑……沧海一声笑!”洪公子喃喃自语,“好一个沧海一声笑,此曲豪迈至极,侠气无双,想必做此曲之人一定是仙人境的高手吧!”

    张除嘴角抽搐,想了想黄霑讲黄段子的模样,只能微微颔首道:

    “算……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