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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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旧案

    彭洛下意识扭过头,却被文安平一把扳过来,顺势搭上他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别往后看!当什么都没发生,到了前面分开走。”

    彭洛从未想到过会遇上这么离奇的事情,顾不上多想,目视前方,问道:“分开之后,我该怎么办?”

    “到了前面岔口,你左我右,甩掉尾巴之后我立刻找你会合。”

    彭洛闷声答应,过了岔口直接拐到左边的公路,走了小半日才停下脚步,四下环顾一圈,嘟囔道:“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拨通文安平的电话,“我后面没人跟踪,你那里怎么样?”

    电话里文安平的语气有些焦急,“他跟着你呢!千万别停,快点跑,我现在开车去找你。”

    彭洛心里咯噔一下,挂断电话之后,迅速俯下身假装系鞋带,故作随意地瞥了周围一眼,却仍旧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藏哪儿去了?算了,不找了!他蓦地站起身,猛地撒开脚步,朝着远方飞奔而去。

    天色渐暗,周围的景色也开始变得模糊,彭洛的脚步愈发沉重,慢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每吸一口,肺叶都像被烈火灼过一般刺痛。

    前方被一道铁栅栏门挡住了去路,门上拴着拇指粗的铁链,栅栏门四周荒草丛生,除了断壁残垣,再无出路。

    彭洛双手撑着膝盖,仰头瞄了一眼头上锈迹斑驳的铁质招牌——胜利钢场,字上的漆皮早已风蚀剥落,在夕阳的余晖里,分外孤寂、荒凉。

    此时,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两道刺目的灯光照亮来路。

    彭洛抬手遮住耀眼的强光,适应一会儿才看清车的样子——一辆半旧的绿色雨燕。

    他松了一口气,冲着车的方向大喊:“你怎么这么慢?”

    车窗徐徐落下,文安平叼着一根烟,胳膊搭在车窗上,冲着彭洛竖起大拇指,“跑的还挺快!”又朝着后座一指,“哥把跟踪你的带来了。”

    彭洛朝后座望去,看见后座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天色昏暗,也看不真切。

    他把头探进车窗,人影连忙起身冲着彭洛打招呼,语气里带着拘谨,“大,大哥,想不到,在这儿,这儿遇上了!”

    “怎么是你?!”彭洛惊呼一声,当初跟踪高易寒的小侦探竟然就是跟踪自己的神秘人。

    戴小棋心中一苦,今天上午忽然接到了老吴的电话,任务价码翻两番!参照婚内出轨的标准展开工作。

    翻两番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至少有三个人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至于这个兴趣是分家产的兴趣,还是投怀送抱的兴趣她才不管,实打实的人民币才是自己关心的!

    今年开年以来自己涓粮未进,眼瞅着马上就要上大街要饭了,这个任务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老话说得好,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只不过这次任务有些棘手——跟着那个小警察!

    自己不过是个二鬼子,跟踪警察不是在自找麻烦嘛,不对,纯粹就是嫌自己命长,要不是重赏之下,自己才不会当这个勇夫呢!

    起初一切顺利,戴小棋跟着他们来到偏远的破楼,在外面等待多时,两人终于从楼里出来,还没跟多远,他们似乎就发现了什么,居然故意分开走。

    按道理这个时候就该果断放弃,但是,一想到自己下半年究竟是吃糠还是喝西北风就决定在这小子身上,便又咬着牙跟了上去,不成想这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半路竟然跟丢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不是文安平开车接上她,这一路走回去怕是要半夜了。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我迷路了!刚好碰上,文,文大叔,他顺便捎我一程。”

    文安平招呼彭洛进来,顺便甩给他一个日记本,“看看这丫头片子的工作成果。”

    彭洛钻进车里,打开车顶灯,翻开日记本;8月24日,23时26分,在南福街与北山道交叉口烧纸。

    他皱着眉往前再翻;8月24日,20时05分,在大坤殡葬购买纸钱。

    彭洛放下日记本,盯着戴小棋,“你为什么跟踪我?”

    戴小棋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反问道:“你,你也,你也干过上面那些事儿?”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嘿然一笑,伸手想拿回日记本。

    彭洛激动地捏住本子,使劲地在她面前晃了一下,“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戴小棋低着头嗫嚅不语,陡地伸出胳膊,一把夺回日记本,飞快地撕下最后几页。

    彭洛起身想抢,戴小棋敏捷地侧身躲过,又迅速地把纸扯成碎片。

    彭洛见状,立刻猫着腰一脚跨进后排,身子卡在车中间,想夺回纸片。

    戴小棋却一股脑地把所有的纸片塞进嘴里,猛嚼几下,把纸片吞进了肚子里。

    车里被搅得乌烟瘴气,文安平猛地踩下刹车,大喝一声:“有完没完?”

    扑通

    彭洛重心不稳,一头栽进后排狭小的空档,卡在里面动弹不得。

    文安平忙转过身,偏头看见彭洛被卡的严丝合缝,极不厚道地笑出声来,瞬间觉得不妥便又收住笑容,憋着笑问:“你没事儿吧?”

    一边连忙冲戴小棋使眼色,一边坏笑道:“快把我兄弟拉出来!”

    戴小棋慌忙起身,费了半天劲,总算把彭洛从里面拽出来。

    ......

    绿色的雨燕在荒郊野地里快速穿行,就像飞越一片巨大的峡谷,除了两盏明黄色车灯打出的柱形光束,四周是如漆的黑暗。

    戴小棋向着车门挪了挪,脚下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俯身摸索半天,总算把那东西从车座底下抻了出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看,竟然是一个牛皮本,跟自己的那一个差不多大,只不过,手里的笔记本外皮破损的厉害,夹页也硬邦邦的,没什么韧性。在封皮上挂着一根笔。

    她往后翻了翻,上面写了不少字,天色昏暗,碰巧辨出嫌疑人、案件、盗窃之类的字眼,八成就是旁边那小子的!

    戴小棋打了一个嗝,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平白无故吃了一堆纸,一念至此,就恨地牙根痒痒,迅速地抽起笔,流利地在扉页上画了两只王八;一只大王八后边跟着一只小王八。

    绘画并非她的擅长,但是,单就画王八这一项,她绝对可称得上是宗师级别的,就算是用脚,她也能画出各种形状的王八,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都不在话下。

    她画完之后合上本子,拿起本子,故作姿态地问了一句,“这是谁的本子呀?掉地上了。”

    彭洛看见她手里晃着自己的笔记本,一下从座上蹿起,把本子夺了回来,“不经别人允许,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

    戴小棋一听,登时火起,“要不是我,这个破本子还在车座底下躺着呢!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不说,没人以为你是个哑巴。”

    “要不是你,本子也不可能掉出去。”彭洛顺势翻开笔记本,赫然发现扉页上面画了两只王八,冲着戴小棋喝道:“你干的好事!”

    戴小棋扭脸看向窗外,连着打了几个饱嗝,“嗝,爱谁谁!嗝,反正,嗝,不是我!”

    两人你来我往,火药味越来越浓,文安平轻咳一声,指着窗外黑魆魆的草阴树影,颇为婉惜地说:“十多年前,有个女孩子在这里被人杀了,案子至今没破。你一个女孩子,单枪匹马就楞往里闯,也不怕出意外?”

    戴小棋冲彭洛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咕哝了一句,“他要不往这儿跑,我才不来这里。”

    彭洛回呛道:“还说没跟踪我?!”

    戴小棋也不甘示弱,“路是你家开的?你走还不许我走了?!”

    彭洛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我警告你,以后要是再敢跟着我,我就......”

    戴小棋轻蔑一笑,“怎么着,抓我,把我送进监狱?!”

    彭洛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

    文安平把戴小棋送回家,又把彭洛送回派出所,下车的时候,他故作随意地问道:“大半夜的,你为什么烧纸?”

    彭洛愣了一下,低声回道:“祭奠一个朋友。”

    文安平的好奇心似乎比寻常更旺盛,“哪个朋友,方便说说吗?”

    彭洛眼帘低垂,半天才吐出一句,“不方便。”

    文安平理解似的点了下头,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半张脸没在深深的黑暗里,沉郁肃然。

    ......

    第四医院18层

    沈运来病房前的警察已经撤走,他安静地躺靠在床头,偌大的病房空空荡荡。

    文安平踱到沈运来身边,说:“杀害高易寒的凶手找到了。不过,他已经死了。”

    沈运来嘶哑着声音问道:“凶手是谁?”

    “他叫程日昌!你认识他吗?”文安平递给他一张程日昌的照片。

    沈运来端详良久,最后放下照片,“不认识。”

    文安平端来一把椅子坐下,“案子破了,你的嫌疑洗清了,今天给你取完录之后,你就自由了。”

    沈运来惊㤉地指着自己,“你们怀疑我杀人?”

    文安平打开本夹,铺平稿纸,淡淡地说:“合理怀疑,你也不用太介意。”

    他拉开笔帽,盯着沈运来的眼睛问道:“高易寒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说说高易寒的情况。”

    “我们都是万紫路胡同里面长大的,后来,他顶了缺,去了胜钢当了车队司机,九十年代我们一块儿作过小买卖。”

    沈运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个案子您也了解,我就不说了.......进去之后,他来监狱看过我几次。”

    “他跟着一位大老板一块发财,据说混得还不错,后来他就出国了,前些日子才回来。”

    文安平停下笔,问道:“他还有其他的社会关系吗?”

    “我进去那会儿,还有个奶奶。”

    文安平转了下笔,斟酌道:“你和他为什么打架?”

    沈运来苦笑,“陈年旧帐,一句赶一句,这才动上手的。”

    “陈年旧帐?”,文安平咀嚼着这句话,悠悠问道:“是当年顶罪的事吗?”

    沈运来惊诧地望着文安平,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安平平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他最后长叹一声,“想不到你们都知道了。”他迟疑了一下,缓声说:“反正他也死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当年,我与陈三贩卖被盗钢材,被你们抓住,你们在钢厂里面要找的内鬼其实就是他!我开始藏在他家里,后来你们查的紧,实在藏不住了,我想自己反正也是光棍一条,就出来把所有事儿担下来了。”

    这起案子把内外勾连的人员一并抓获,人证物证齐全,唯有那批贵重金属钢材始终没有下落。郝云起那会儿觉得案子不大对劲,文安平还暗笑他敏感,想不到事实当真令人惊心。

    文安平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单凭他一个司机就能把让那个人死心塌地的顶罪?”

    “那是胜钢里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通那人工作的。”沈运来如实说道。

    他补充道:“那个人进去后不久就病死了。”

    文安平沉默许久,声音有些艰涩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没说?”

    沈运来一怔,有些不可思异地看着他,失笑道:“那些钢材来路不正,我心知肚明,坐牢也是罪有应得。”

    “那个人呢?”文安平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记忆已经久远,已经记不起那个工人的姓名。

    “许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故意这么做的吧!”沈运来只能试着推测。

    文安平思索半晌,最终鼓足勇气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还你,你们一个清白。”

    “清白?!”沈运来紧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像是笑,又仿佛在哭。突然,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脸憋的通红。

    文安平急忙去喊医生,等医生赶到,礼貌地把他请岀病房。

    临出门之际,文安平冲着兀自在病床上艰难呼吸的沈运来喊道:“如果你再想起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灵活地一矮身,从医生身旁穿过,将写有电话的一角稿纸递给沈运来。

    ......

    梅佑派出所

    凌晨四点二十五分,闹铃响了。

    彭洛迅速地从床上坐起,摊开牛皮本的扉页,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四点三十分

    扉页照旧开始散发荧绿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