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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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囚笼

    起风了,风不大,带着些许凉意,越过城垛,奔向兽吼阵阵的北方。

    柳老仰头看着模糊不清的明月,怔怔无言。

    半晌过后,柳老的情绪终于重归平静,明月清晰起来,柳老悠悠地说道:“我们这座大陆,被世人称之为中土神州,大体来说,有着五大地域——中原、北怪、东诡、西海、南荒。”

    “我们生活的荒城,是南荒的冰山一角,南荒之所以成荒,传言这片地域,藏有一扇地狱之门,连接着厉鬼妖魔的世界,天道不容,落下万丈雷云……数万载后,生灵复苏,但此地灵气四散,物资匮乏,凶兽漫山遍野……”

    坐在城垛上荡着双腿的林毅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即使柳老后面所言,他已然在柳老说书的时候听过了。

    柳老话锋一转:“传言归传言,数万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听一听也就算了,只是南荒凶兽遍野、灵气匮乏,却是实打实的事实,起先呢,南荒是个无人之地,环境恶劣,本就不适合生存……”

    “……普通老百姓,害怕这儿的凶兽,生怕落脚没等秋收,就葬入凶兽腹中,道法高深的修士,嫌弃这儿灵气匮乏,偶尔落脚,多是猎捕些对自个有用的凶兽,待上十天半个月,只要还活着,没成凶兽肚子里的食粮,抬脚也就离了去。”

    “后来,朝廷惩治罪不至死的囚犯,以及被其株连的九族,将之流放至南荒,久而久之,南荒就有了人,同时呢,也有了流放之地的称谓……流放的家族一拨接着一拨,死了很多,也留下了些许,扎根生息,再后来,慢慢有了荒城,偌大的南荒,也就只有一个荒城。”

    说到这儿,柳老喝了口酒,想起当年荒城初建的光景,人心齐聚,血洒成河。

    柳老笑着感慨一声,沧桑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这些个事,这些个过程,柳老没说,谈不上刻意隐瞒,只是不愿提及,不想多说。

    这段藏在柳老心底的岁月,是他一生苦楚辛酸的开始。

    柳老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接着讲道:“荒城的位置,处在南荒偏南,离着中原,很远很远,南荒不小,可像荒城这样,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繁华之地,独荒城一份,荒城之外,扎根的,多是些艰难度日的大小部落。”

    “这些部落的源头,简单来说,就是被贬南荒后,家族底蕴不济,跨不过千里之遥,走不到荒城,后辈子孙,又无能人,只得落脚他处,惶惶度日。反之,荒城中每一个扎根的姓氏,或富或穷,祖上的底蕴都不曾弱过,能跨过这凶兽遍野、危机四伏的千里之遥,又怎会弱呢?”

    柳老的声音突然大了许多:“荒城是一座囚笼。”

    “囚笼?”林毅闻言一怔。

    柳老点了点头,道:“荒城在一座被拦腰斩断的高山上,东西两边,是垂直陡峭的悬崖,纵使凡境第五境、龙门境的修士,想要安然无恙地上来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事,南边呢,你也知道,是向北蔓延的冥域,荒城的北边……”

    柳老指了指远处茂盛的丛林,不言而喻,随即又是继续说道:“在这灵气匮乏的流放之地,想要突破到更高的境界,很难,难如登天,初建时的荒城,大半都是修士,可随着时光的流逝,旧人死,新人来,代代更替,一代比一代弱,到如今,修士相对已然很少很少了……”

    “……这些年来,被朝廷流放至南荒、同时又有底蕴跨过千里之遥踏至荒城的家族,没有几个,近五十年,也就只有十几年前的林家而已,日甚一日,荒城如今的窘迫可想而知,渐趋绝境。”

    林毅打断柳老的话,问道:“师父,林家是十几年前才来的荒城?”

    柳老‘嗯’了一声,却也没有过多解释,继续说着没有说完的话:“这样下去,不等冥域完全吞噬掉荒城,凶兽大潮就要先它一步,踏破这座守护荒城几百年的城墙了。”

    林毅抬头望着北方:“师父,既然如此,各大家族为何还要留在荒城呢?即使如今,想来各大家族也是有能力离开荒城的。”

    “离开后,又能去哪儿呢?朝廷的流放,纵使过了百年,依然也不被允许走出南荒,边界有镇守的。”

    “大不了在南荒他处当个部落嘛!”

    柳老摇摇头,解释道:“南荒是凶兽的聚集地,去哪儿都一样的,据我所知,南荒的部落没有一个能传承百年以上,嗯……好像连五十年以上的也少见,很多年前,我曾走出过荒城,见过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传承了五十年的部落,地形很好,易守难攻,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了。”

    林毅眉目微蹙:“如此说来,这岂不是个死局?”

    柳老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死局没错,但总归也有着希望,知道各个家族为何如此重视鱼龙武会吗?”虽是这样问着,但柳老心里清楚,林毅定然不知道,于是直接说道:“鱼龙武会,其实是天剑山征收弟子的一场选拔,名次前二十者,可成天剑山外门弟子。”

    “天剑山?”

    林毅喃喃自语,总觉得有些熟悉,喃喃几声后,旋即想起买青羽剑的三层楼宇,楼宇一层顶端挂着的匾额,篆刻得不就是‘天剑山南荒堂’吗?林毅看着柳老,问道:“师父,是那个天剑山吗?”

    柳老再度点点头,又再度摇摇头:“是那个天剑山没错,但那里不过只是一座买卖的商铺罢了,纵使山门宗派,也得赚钱不是……至于真正的天剑山,山门在南荒之外,放眼整座大陆,天剑山也是一等一的超级宗门,就连朝廷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师父,这样的超级宗门,怎会到咱这灵气贫瘠的荒城招收弟子?”

    “这……”

    柳老欲言又止,稍稍思索后,说道:“这其中的缘故,等你到了天剑山,修炼至玄境,自然而然就都知道了,很多隐秘,纵使师父如今全然告诉你,于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处。”

    见林毅点头,柳老继续说道:“各个家族之所以如此重视鱼龙武会,不单单只是送出去一两个家族子弟那般简单,他们送出去的,其实是家族的一粒希望,简单来说,若是他们的子弟可以在天剑山大放异彩,得到足够的重视,或者将来得到足够的地位,凭借天剑山的旗号,或可与朝廷达成某种协商,继而带领自己的家族脱离囚笼,走出南荒。”

    “这希望可真小。”

    “小是小,但总归有着希望,不至于绝望。”

    听着柳老的话,林毅认同地点了点头:“师父,有成功吗?成功了多少?”

    柳老扳着手指于心底大概估算了一下,道:“自荒城建立几百年以来,前前后后成功的,嗯……是八个还是九个来着,反正超过了一手之数,但没超过两手之数,算是不少了。”

    林毅眉头一皱:“师父,这样还不少?几百年呢,成功的连两位数都没有达到。”

    柳老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说道:“确实不少了,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是说说那样简单,其中牵扯,大着呢……总之,等你夺得鱼龙武会前二十,成为天剑山外门弟子,然后,突破至玄境,受到天剑山的重视,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一天,总会到的,师父相信你。”

    林毅扶着额头,顿觉压力山大,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柳老提起酒坛,将坛中名为‘杜鹃’的酒水倒向城墙底下,哗啦啦的声音回荡在尸骸累累的土地上,柳老望着草原,说道:“几百年来,为抵挡凶兽大潮,不知道没落了多少家族,战死了多少人。”

    柳老起身,对着草原抱拳一礼:“烈酒敬亡魂,纵使当年的他们,大多也不过是想着:若荒城沦陷,天剑山就不会再于南荒招收弟子,各自的家族自此再无一点希望,可也就是这样的他们,前赴后继,守护了荒城一代又一代,他们,都是这荒城的英雄。”

    林毅同样起身,对着草原抱拳一礼。

    明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在林毅与柳老的身上,同样也洒在荒芜的草原上,清风又起,掠过城墙,卷起草原上的土砾,尘埃飞扬,恍惚间,林毅似是看到了这几百年来的光景:数之不尽的凶兽嘶吼着冲向城墙,荒城的先辈纵身一跃,跳下城墙,同样嘶吼着冲向凶兽。

    血液四溅,残肢乱舞,有各异凶兽的,也有荒城前辈的……

    ……

    柳老将青羽剑递给林毅:“今天就与你说这些吧,至于荒城年轻一辈皆都停留在第一境炼体境的缘由,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等你夺得鱼龙武会前二十,师父再说与你听,这几天,嗯……大概两三天吧,你就寻个酒楼,待在这儿,到时候师父来接你。”

    林毅接过青羽剑,又见柳老递来一些银两,本欲推辞,转念想起自己空空的口袋,又只得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银两。

    这更加坚定了林毅赚钱的想法。

    装好银两,背上青羽剑后,林毅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柳老:“师父,您这是要去哪儿?”

    柳老回道:“如今的你想在鱼龙武会上夺得前二十,几率很小,师父这趟,若是没有差错,至少能将你的几率提成至八成。”柳老回头看了一眼林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郑重,“答应师父,你要相信自己,现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能放弃自己。”

    林毅微微一怔,旋即肯定地点点头:“师父,一路小心。”

    柳老沿着阶梯,走下城墙,消失在了夜色中,林毅再度坐了下来,与纳兰思若一战,当真是掏光了气力,虽然到现在也缓了一个时辰的功夫了,行动无碍,但还是有些累,看着身旁还剩少许酒水的坛子,林毅迟疑片刻,终还是一把提起,学着柳老,猛灌一口。

    “咳、咳咳……好辣好辣。”

    林毅吐着舌头,呛得咳嗽连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天空上,于暗处凭借符篆遮掩身形、从而御剑北行的柳老,回头望着坐在城垛上的林毅,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大致猜得出来,他这个关门弟子以后的路,很不好走。

    “师父能帮你的,唯有修行,也就只有修行了。”

    月色下,柳老衣衫飘飘,喃喃自语,作为师父,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关门弟子,这个世道,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缺,唯独像他关门弟子这样的人,很缺很缺……长剑破空,风鸣阵阵,柳老御剑向北,呼啸远去……

    ……

    时间稍稍提前些许。

    演武台,这场各大家族年轻子弟私底下约起的切磋终于落下帷幕,早就倍感无聊的穆珊珊风风火火地小跑到纳兰思若的身旁,拉起纳兰思若,蹦蹦跳跳地向着东边走去,嘴里念念有词:“快走快走,纳兰姐姐快走,不然火荒又该厚着脸皮凑过来了。”

    纳兰思若看着脸蛋圆圆的穆珊珊,笑着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这个三姓之一穆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总让她觉得奇怪,穆家与纳兰家,虽算不上仇敌,但两家的交集属实不怎么多,照理说,她与穆珊珊最多也该只是点头之交,可偏偏她们成了闺中密友,而且,还是穆珊珊主动与她搭话的。

    单是这点,倒也称不上奇怪,只是这穆珊珊,很少与穆家之人交流,偶尔说话,不过是礼貌性的问好,一点儿也不像是穆家的子孙后辈,与她相交之前,听闻其多是独来独往。

    当然,奇怪归奇怪,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友情,每个人的心底,总会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秘密。

    二人沿着阶梯,登上城墙,随即向西走去,纳兰思若看着身旁一蹦一跳的穆珊珊,问道:“珊珊,你为什么如此厌恶火荒呢?”

    穆珊珊的回答干脆利落:“因为他是坏人呀,一个很坏很坏的大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