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纳兰思若反应很快，先是挡住林毅的拳头，随即立马抽身躲到一旁，不然她这娇美的容颜怕是得浮肿几天了，见林毅还要攻来，纳兰思若柳眉微蹙，瞅准时机，修长的左腿高高抬起，狠狠踹在林毅的胸膛之上。

    看着向后退去，没有再度上前的林毅，纳兰思若终于松了口气，此时的她，脸颊羞红，只是在同样赤红的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没有那么清晰。

    刚才的交锋，纳兰思若明显落了下风。

    她自己也承认这点，但并非是她真的比林毅弱，更多的是因为这种近身的打法让她很不适应，自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与同龄的异性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偶尔切磋，最多也不过是拳脚上的碰撞，嗯……小时候的林毅哥哥不算。

    何况眼前的牛头少年，先前她束缚住他臂膀的时候，他竟用脑袋径直撞向她的额头，而且，没有防备的她还中招了。

    想到这儿，纳兰思若不禁有些愠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眼前这个牛头少年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离得越近越加强烈，让她有些恍惚，这才被其压着打。

    “呼——”

    纳兰思若重重地吐了口气，平复着躁动的情绪，她知道，若是真正的武斗，比如鱼龙武会，对方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而且，本身也是她矫柔做作了，牛头少年的眼眸里，可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儿邪念。

    想清楚这些，纳兰思若终于冷静下来，她看着蠢蠢欲动、寻求时机准备出手的林毅，径直冲上前去。

    许是为了克服心理障碍，这次的她，同样选择近身肉搏。

    于是，炽烈的武斗再度上演，冷静下来的纳兰思若俨然更难对付，纵使林毅使出浑身解数，依然落于下风，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竟是有着不输男子的凶狠，若遇到以伤换伤的情况，纳兰思若会毫不犹豫地互换一拳，或者互换一脚，似是要与林毅比比谁更抗揍。

    就这样，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很是激烈。

    激烈归激烈，受伤多得，自然还是落于下风的林毅，吐血不说，还被纳兰思若来来回回打飞了好几次，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纳兰思若也不怎么好受，虽处在上风，但总归也挨了不少拳脚。

    “咚……”

    不知是不是报复，纳兰思若一记过肩摔，将林毅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样把台下的众人看得眼皮直跳，不想以‘残暴’‘凶悍’之类的词来形容纳兰仙子的众人，只得高声喊着‘威武’。

    纳兰思若没有理会，因为没有听见，此时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里只有林毅，只见她抡起白皙的拳头，直直砸向林毅的脑门。

    林毅已然没了气力，瘫软在地，看着愈来愈大的拳头。

    拳头没有落下，悬停在距林毅眼睛不足一指节的空中，耳旁响起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喂，这位公子，服不服？还打不打了。”可能是因为战得痛快，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刻香汗淋漓的纳兰思若，没了清冷，竟是有些娇憨可爱。

    可惜的是，纳兰思若低着头，台下众人没有瞧见这样的风光，看得清楚的，也就唯有躺在地上、最是‘怜香惜玉’的林毅了。

    林毅眨眨眼睛，眼睫毛轻触着纳兰思若的拳头，本想答话，脑袋却陡然一痛。

    与此同时，一段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

    ……

    太阳很大，天很热，戏台上画着花脸的戏子唱着听不懂的戏文，台下热闹喧嚣，摊贩们卖力地吆喝着，远处的蒸笼咕咕冒着滚滚白气……两个不大的孩童跑来跑去，追逐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稚嫩的脸颊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机灵的男孩偷偷抄过小路，堵在女孩的面前：“抓住你了。”

    女孩嘟着嘴，很不服气：“林毅哥哥你耍赖，哼，赖皮，不和你玩了。”

    男孩笑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温柔地道：“思若妹妹乖，不生气哦，哥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好不好？”

    女孩顿时乖巧地点了点头。

    太阳快要落山了，艳红的余辉洒在高高的戏台上，戏停了，买卖的小摊却还没有收工，男孩拉起女孩的手，慢慢悠悠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女孩忽然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男孩，可怜兮兮地道：“林毅哥哥，思若走不动了。”

    男孩没有戳破女孩的心思，蹲下身子：“上来吧，哥哥背你。”

    女孩咻得一下跳起身，开心地趴在男孩的背上，肉嘟嘟的小手里握着没有吃完的两串冰糖葫芦，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闪闪发亮：“林毅哥哥，待会儿到家，婶婶真的不会怪你吗？咱两可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发现了……爹娘问我，我可以说去找你玩了，婶婶问你，你怎么办啊？”

    男孩一边走着，一边笑着说道：“傻瓜，我也可以说去找我媳妇儿玩了呀。”

    女孩顿时羞红了脸，将头埋在男孩的肩膀上。

    ……

    林毅怔怔地看着娇憨可爱的纳兰思若，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神中闪过一抹温柔，下意识说了一句‘赖皮’，转念想起柳老‘不要暴露身份’的叮嘱，同时看着纳兰思若抬起蓄力继而砸下的拳头，林毅连忙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没力气了，纳兰妹……姑娘，我认输。”

    听到认输二字，纳兰思若果断收起拳头：“承让。”

    林毅两手撑在地上，想要起身，奈何先前的武斗，用光了力气，他尝试几下，还是没能站起来，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纳兰思若，林毅自然地开口说道：“那个……纳兰姑娘，能不能拉我一把。”

    纳兰思若顿下脚步，回身看着躺在地上的林毅，有些好笑，想着是不是被打傻了。

    林毅苦笑道：“我是真没力气了。”

    纳兰思若柳眉微蹙，她自然是不会去拉林毅的，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手拉手，这样的举动，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里，多少显得亲昵了些，有着此等想法的，不止是她，也包括台下的众人，尤其是爱慕纳兰思若的，纷纷觉得这牛头少年不知好歹、脸皮真厚。

    甚至想着但凡纳兰仙子有所迟疑，他就跟着这牛头少年姓……这样的想法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里，也算是颇为狠毒了。

    然而，下一刻，不仅台下的众人，就连台上的纳兰思若也是大感震惊。

    因为纳兰思若伸手了，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自然地伸出手，与林毅说‘拉他一把’时的自然一样，好像是没经过大脑、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这很奇怪，又或许是她疯了。

    林毅拉着纳兰思若冰凉的手，掌心的温热，令得纳兰思若陡然一怔，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拉起林毅。

    起身后的林毅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显然脱力严重，纳兰思若本是不想管的，无奈身体却始终诚实地扶着林毅，向台下走去……弯月穿过云层，月光随着火光，一同落在林毅与纳兰思若的衣衫上，远远望去，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咔……嚓——”

    台下响起一阵心碎的声音，这当然是幻听，只不过众人的头脑将这幻听具化了而已，演武台靠东的位置，相貌堂堂的火荒看到如此一幕，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似是能挤出水来……

    ……

    清冷的月光泼洒在蜿蜒曲折的城墙上，替这座历经百余年风雨、伤痕累累的巨龙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纱衣，千疮百孔却依然稳稳屹立的城墙外围，是一片坑洼不平、辽阔宽敞的草原，说是草原，其实并没有多少草，东一块西一块，零零散散，几乎全是些生命力顽强的荒草。

    草原上多的，反而是或完整、或残缺的尸骸，在星月的照耀下，散发着银白的微光。

    再外面，是隐隐约约依稀可见的茂盛丛林，丛林里，兽吼声此起彼伏。

    林毅与柳老坐在城垛上，一人手里握着一只烤鸡，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自纳兰思若搀扶林毅走下演武台，交给眼神古怪的柳老后，柳老就背着他这个关门弟子，在台下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演武场，途经一座卖烤鸡的摊铺时，柳老要了两只烤鸡，一坛酒，然后继续背着林毅，沿着阶梯，来到了城墙上。

    第一次看见城墙外面光景的林毅，多少有些震撼，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柳老递来的一只烤鸡，大快朵颐……

    “来，整一口。”

    柳老左手捏着烤鸡，右手提着酒坛，灌了一大口后，递到林毅的身前，林毅抬眼看了看暗红的酒坛，坛子身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杜鹃’二字，林毅凑到酒坛口，低头嗅了嗅，闻着刺鼻的气味，林毅摇了摇头，果断拒绝。

    “少年郎啊，不喝酒怎么行呢！”

    虽是这样说着，但柳老没有半点强迫之意，提回酒坛，又是狠狠灌了一大口，发出一阵满足的嗝声，嗝声过后，柳老啃了一嘴烤鸡，含糊不清地道：“说说吧，与纳兰思若的这场武斗，嗯……什么感觉？”

    “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

    “废话。”柳老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师父我又不瞎，我的意思是，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不过吗？”

    林毅点点头，回道：“嗯，知道，因为我还不够强。”

    林毅的回答简单干脆，气得柳老吹胡子瞪眼，放下酒坛，勾起中指，一记板栗赏在了林毅的脑瓜上，埋头啃着烤鸡的林毅顿时呲牙咧嘴，转头看向柳老，一脸疑惑，很是不解。

    看着两腮鼓囊囊的林毅，柳老没好气地笑骂一声，也是不再询问，直接讲道：“炼体境，无非在于一个‘体’字，你与纳兰思若，体魄差距其实不大，毫厘之间而已，这场武斗，你是输在了对敌经验上，至于武学……这场武斗，纳兰思若同样没有使用任何武学。”

    柳老用衣袖擦擦满是油渍的嘴：“青阳剑诀虽是四品，但第一式风雷诀只是五品，在武学这面，你依然讨不到任何便宜，何况你的风雷诀还差些火候……鱼龙武会比的，大概就是这几个方面了，哦，还有兵器，反正都是半灵兵，就不做多少考虑了。总而言之，若是在鱼龙武会碰上，你多半会败得更快，输得更惨。”

    林毅听着柳老头头是道的分析，稍稍思索后，肯定地点点头。

    柳老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千万不能小看了对敌经验这一项，其实对敌经验，也可以归于算计掌控之流，发挥到极致……”柳老稍稍一顿，转而讲起了他的往事，“当年，我力压同龄一辈，世人皆称我天赋无双，是不可世出的妖孽，长辈更是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带领天……”

    ‘天’字出口，柳老陡然一愣，旋即苦笑着摇摇头，提起酒坛，灌了口酒。

    酒水入肠，不再辛辣，反而多是苦涩，柳老望着明月：“我本以为自己同龄无敌，要输，也该是输给老一辈的人物，岂料在一次历练中，败给了一个与我年龄一般大的女子，她呢，真要说来，境界武学都不如我，可就是凭借着精确无误的算计，让我第一次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柳老叹息一声，摇摇头，不再说了。

    林毅抬手扔掉啃完的烤鸡，骨头架子向下坠落，恰巧砸在城墙底下一具凶兽的尸骸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当当’声，林毅抹了把嘴，轻声说道：“师父，她有与我同龄的徒弟、或者徒孙吗？有的话，哪天要是碰见了，我帮您老打回来。”

    “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呢，也不可能有了。”

    说这话的时候，柳老将脸转到一旁，声音很轻，到了最后，甚至与夏日里嗡嗡的蚊蝇无异。

    弯月当空，月光落在柳老满是皱纹的脸上，柳老笑意盈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沧桑的眼眸里，却奇怪的饱含热泪……柳老又是灌了一口酒，灌得太猛，酒水顺着嘴角，掠过胡须，哗啦啦地流下了高高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