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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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生

    昼夜交替,斗转星移,似水的光阴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远去。

    杏花村的惨案不出意外地轰动了整座荒城,无论是繁荣昌盛的中心区域,还是穷苦偏远的小村小镇,都或多或少听到了消息,只是时间有前有后罢了,于是大街小巷,酒楼茶铺,但凡有人休歇闲聊的地方,大抵是绕不开这个话题,风头一时无两。

    而在此番惨案中充当‘救星’的林毅,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存在。

    煞星与救星、废物与天才,两极反转的对立,更是为这样的故事传闻增添了一份可供争论的谈资,因而闲聊惨案之际,众人又不禁纷纷猜测起了林毅的际遇,诸如仙人指点、偶得异宝、残魂夺舍之类天马行空的想法就此一一诞生,继而一传十,十传百散播开来。

    有了独占鳌头的热度,自然也就有了费心费力打探消息、传播消息的人。

    渐而渐之,有关林毅重伤失忆、无故失踪、性情大变、战赢林千琴……甚至连纳兰思若与其约定鱼龙武会的消息,都被一一爆了出来,然后搭载着杏花村惨案的快风,传遍了荒城的每一个角落。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作为百姓望而生畏的煞星,林毅本身的关注度并不低,纵使如此,若没有杏花村惨案的快风,这些消息要达到如今这般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程度,少说也该得是一年后了。

    之后的日子里,又有两则与林毅有关的消息相继传出:一是林毅被老妪诱骗赶往松雨镇祝寿,自此人间蒸发,大抵已然身亡;二是林毅五月四日无故失踪,似是去了南边的冥域。

    两则消息一经传出,议论声顿时铺天盖地,此起彼伏。

    大多数人暗暗欢庆鼓舞、拍手称快,觉得老天终于开眼,收了这个煞星,至于林毅在杏花村的善举,他们不以为意,总不能因为坏人做了一次好事,就不是坏人了吧!

    当然,也有不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其中不乏各大家族、包括林家在内的高层人物,倒也并非真的同情,只是猜测林毅之所以能废物逆袭,多半与冥域有关,不说事后可否从林毅的口中得到答案,也不说这答案于自己、于家族是否有利,林毅这一死,总归是断了线索,没了希望……

    七月初七,立秋已过,天气凉了下来。

    又是一个月色迷人的夜晚。

    纳兰府邸,一座格调清新雅致的楼宇内,纳兰思若静静地站在走廊中央,青葱纤细的十指随意地搭在栏杆上,秀丽的眼眸眨呀眨,眨呀眨,望着绚烂的天边,星星闪烁,思绪纷飞,竟是想起了儿时的林毅……

    北方城头,兽吼阵阵,背着两柄长剑、剑柄一青一粉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城垛上,左手擦着脸颊,右手提着酒壶,第一次买醉的他,俨然没有适应美酒的辣度,呛得咳嗽连连……

    林宅,林毅的小院,晴儿怔怔地趴在栏杆上,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地,‘哒哒哒’响个不停,一青一金两颗流星划过,坠落向南方的天际,晴儿急急忙双手合十,真诚地许着愿。

    “流星啊流星,你一定要保佑少爷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

    夜风轻拂月,银河挂九天。

    一青一金两颗流星划破天际,坠落向荒城正南方、冥域中央地带的一道深渊。深渊之内,亮光骤起,空间涟漪阵阵,待至一青一金两颗流星纵穿而过,亮光骤落,深渊重归幽暗。

    一切,悄无声息。

    浩瀚无垠的空间里,高山、大河、江湖、森林、花草……包罗万象,鬼斧神工地错综排列在秀丽的大地之上,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奇怪的是,在这宛若世外桃源的空间、亦或者说秘境里,却处处透着诡异——大日高悬,纹丝不动;生机勃勃,又死气沉沉;无人、无兽,安静得有些可怕。

    “嘶——”

    一青一金两颗流星自大日中落下,砸向这诡异秘境的中央,闪电般的速度,带起阵阵风劲,嘶鸣声打破了这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宁静。

    诡异秘境的中央,屹立着一片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群山,最高最峭、亦是最为壮阔的陡峰之巅上,槐木成林,簇拥着一座仙气渺渺的古书斋,书斋内,案头前,白衫书生单手持卷,似是在闭目沉思,泛黄书页无风自动。

    一青一金两颗流星触地,光芒顿时内敛,只见青袍道童与黄衣老和尚一左一右,踏步而来,径直走入古书斋中。

    看着案头前似是在闭目沉思的白衫书生,老和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后,老和尚叹息一声,道:“当年一战,本以为二位前辈受伤最重,不曾想……唉,好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小道童同样上前:“你我五人,属他道龄最小,也属他承受最多,当真不易!”

    二人相顾,轻轻颔首,旋即各自结印,半息过后,两道光芒,一青一金自二人的指尖激射而出,涌入白衫书生的体内,与此同时,二人的形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虚幻。

    如此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在小道童与老和尚的形体临近消散之际,白衫书生终于睁开了眼,他起身放下书卷,躬身作揖,行得是儒家之礼:“劳烦二位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小道童打了个稽首,道:“贫道观你残魂孱弱,比之二位前辈犹有过之,不如……”

    白衫书生摇了摇头,打断了小道童的话:“无妨,总能支撑些许岁月,二位不必担忧,只是……”白衫书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这觉醒之日,为何比我等当初推演之日整整早了十年,若非二位助我苏醒,这启蒙一事,怕真要耽搁了。”

    说到这儿,白衫书生再度躬身作揖,行了一礼:“倘若因此导致万年谋划落空,那我可就该是千古罪人了。”

    老和尚摇了摇头:“世间生灵万万千,谁都可是这千古罪人,独你……无愧世间。”

    小道童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老和尚的话,片刻后,小道童说道:“天神曰灵,地神曰祇,不妨便暂以‘祇’称之吧。”

    见老和尚与白衫书生先后颔首点头,小道童继续说道:“当初我等推演,虽衍化根本,究其变化,但人力终有穷尽时,何况祇之难测,比大道犹有胜之,想来也是难能准确,总有差池。”

    “该是如此。”白衫书生稍稍思索,点头应道。

    “思来想去,也唯有此般,方可解释得通了。”老和尚道。

    “……”

    三人言谈几句,小道童与老和尚的形体终是支撑不住,渐渐消散,老和尚叹息一声,道:“今日一别,怕再无相聚之日了。”

    小道童同样叹息:“要是有酒就好了。”

    白衫书生指了指老和尚,笑道:“他可是不喝酒的,当年你我二人合力做局,他愣是滴酒未沾。”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三人相顾开怀大笑,老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道:“若有下次,老僧破戒,定当与二位畅饮,不醉不休。”

    “可惜……再无下次。”小道童神色黯淡。

    白衫书生轻笑一声:“天作壶,地当杯,雨为酒,清风万里即是我,总有下次。”白衫书生躬身作揖,“二位,保重,待我启蒙结束,日后二位见他如见我,定要多饮几杯。”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小道童打了个稽首:“自该如此,当是大善。”

    言落,二人化作点点星光,消匿在了天地之间,白衫书生一动不动,凝望良久……良久过后,白衫书生伸出右手,两指作剑状,轻轻点在书案正中泛黄的书卷上。

    白光闪烁,密密麻麻的文字夺卷而出,一分为二,排列在书案上空之中,白衫书生隔空又是一点,空间涟漪阵阵,似有雨滴声传出,文字起起落落,两幅流动的画卷映入眼帘。

    左方画卷,夜深人静,林毅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昏迷不醒。

    右方画卷,婴儿落地,哇哇的哭声回荡在清雅的阁楼之中,起名林毅。

    白衫书生右手再作剑指,只见一道白芒沿着指尖陡射而出,涌入空间,然后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左方画卷中,一道白芒破开空间,‘咻’得一声钻入了躺在简陋木板床上昏睡的林毅的额头。

    “但愿苍生心皆正,不辞道消化尘埃。”

    白衫书生喃喃地说着,随即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地端详着眼前两幅流动的画卷……

    ************

    旭日东升,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流动的小河河面上,碧光粼粼,栽在小河两旁稀稀拉拉的柳树,成群成群的麻雀站在树梢上,蹦跶个不停,叽叽喳喳叫个不止,催促着迟迟不起的赖床人。

    小河下游,水面渐宽,水流缓缓,水位幽深,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碧绿的湖泊。

    两岸边,距离小河五十尺开外的地方,林林总总屹立着几十座茅草屋,或两座或三座被高高的栅栏围在一块,圈成了院落,两两院落之间,往往离得很远,少说也有二三十尺。

    鸡鸣阵阵,此刻已过卯时。

    小孩还在睡觉,他们的爹娘早早起床,提着镰刀纷纷下地,路上若是遇见旁人,便笑着打几声招呼。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这忙碌的秋收时节里,却也帮不上家里的忙,闲来无事,索性提着鱼竿鱼篓,拎个小板凳,坐在岸边悠哉垂钓,若是有所收获,也能在今天的饭桌上添点荤腥,或者等到某天赶集,托人送到几十里外的小镇上,挣点铜板……

    各样人做着各样事,各样事诱惑着各样人,却也祥和安逸。

    村落的东北,一座很是破旧的小院,同样破旧的茅草屋里,昏睡的林毅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吱……吱。”

    木床微微晃动,林毅扶着床头缓缓坐起,怔怔地看着这莫名熟悉的环境。茅屋不大,中间摆着一张落满灰尘的方桌,桌上放着一个木箱,两个板凳,除却这四样暂且可以称之为家具的家具外,别无他物,显得空空荡荡。

    “这是哪?为何……熟悉、好熟悉……”

    林毅喃喃地说着,黢黑的眼眸,悲伤升腾而起,这一刻的他,已然顾不上考虑是谁救了自己这样的问题,他起身穿上放在身旁、同样不知是谁留下的衣物布鞋,向着方桌走去,轻轻地抚摸着满是灰尘的方桌、木箱、板凳,林毅悲伤更甚。

    他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此刻唯一的感受,就是难过,很难过。

    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林毅却是感觉不到,他怔怔地看着杂草丛生的小院,如行尸走肉一般默默地四处走着,没有路线,没有目的,偶尔伸手,抚摸着院中的一切。

    “啊——”

    额头上,一道白芒陡然亮起,一闪而逝,林毅没有察觉,头脑很痛,宛若千蚁噬咬,好在只是瞬间,与此同时,一幅幅断断续续、却又清清楚楚的画面自林毅的脑海中接二连三地出现……

    昏暗的茅草屋里,灯火闪烁,神色憔悴的妇人忙前忙后,在历经一番有条不紊的收拾后,妇人终于坐了下来,笑着说道:“毅儿,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娘俩的家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站在凳上擦桌子的孩童抬起脑袋,嘿嘿一笑,笑得很开心:“娘,这里挺好的,至少没人欺负我们,也不用再看那些伯伯婶婶们的脸色了。”

    “毅儿,从现在起,你要切记,以后不管是谁问你,都不要说我们是林家人,就说是从南方的小村落逃难来的。”

    “嗯,不过……娘,我得换个名字,不然就露馅了。”

    妇人伸手抚摸着孩童的脑瓜,夸赞道:“毅儿真聪明,那以后娘就叫你……”妇人顿了一下,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就叫你木羽,羽毛的羽,怎么样?”

    孩童乖巧地点了点头:“娘,对不起,要是我能修行,您就不用受苦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

    看着如此乖巧懂事的孩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妇人的脸颊上流露着心疼,她起身轻轻地将孩童抱在怀里,哽咽道:“怪娘……是娘不好,小小年纪,就要你遭这么多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