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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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南冥域北城墙

    看着林毅逐渐远去的背影,纳兰思若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想象中的轻松、愉悦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反倒是一种说不出的淡淡苦涩。

    很多事情,她以为她足够刻骨铭心——积攒心底十年的失望、五年的厌恶;道听途说的‘煞星’恶名;一纸婚约的长久束缚……到头来,就这样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化为了泡影。

    许是林毅失忆的缘故,短短的相处,她恍惚回到了三岁那年,看到了藏于心底的‘林毅哥哥’。

    很多事情,她以为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到头来,却发现刻骨铭心——儿时,玩闹累了,林毅哥哥会背着她回家;受欺负了,林毅哥哥会替她出头,有一次,明明他已经鼻青脸肿,还不忘笑着安慰她;逛街、逛庙会,林毅哥哥总会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糖葫芦……

    一片普普通通的柳叶,宛如一把钥匙,开启了她尘封已久的回忆。

    柳叶或许普通,记忆却弥足珍贵,当年,她与林毅的第一次相识,不正是这样的场景吗:他摘下两片柳叶,一片噙在嘴角,一片递给了她。

    “呼——”

    纳兰思若重重地吐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想起林毅那句‘人嘛,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苦笑一声,人,是有选择的权利不假,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她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已然不允许她自作主张了。

    纳兰思若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轻轻将掌心的柳叶收于袖中口袋,莲步位移,转身离去。

    今日之事,虽然思绪万千、或有点点遗憾,但她不曾后悔,也不会后悔,便是再来一次,她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何况,她所留恋的,只是十年前的‘林毅哥哥’而已。

    十年光阴,物是人非,如今纵使再像,终究也不是十年前的‘他’了。

    ……

    听雨园北门,有着一片占地两三亩的小小池塘。

    塘中该是有着鱼的,只是在青色浮藻的掩盖下,看不真切罢了,水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早早赶到北门的林毅,无聊地蹲在池塘边,盯着并不怎么清澈的池水,也不晓得在看些什么。

    “哒——”

    池塘边的柳树上,掉下了一只失足的蚂蚁,落入池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小蚂蚁拼命奋力地挣扎着,恰在此时,一片柳叶左摇右摆,缓缓飘零,落在了小蚂蚁的身边,小蚂蚁旋即铆足气力,爬上了柳叶。

    “少爷、少爷……”

    身后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喊声——晴儿赶来了。

    林毅伸手捞起池中飘浮的柳叶,轻轻地放在岸边,同时被捞起的,还有趴在柳叶上休歇的小蚂蚁。

    小蚂蚁缓了会儿后,左右晃了晃脑袋,爬到柳叶边试探了几下,确认不再是于它而言、无边无际的海洋后,六条腿疯狂摆动,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林毅笑了笑,起身向着晴儿挥手喊道:“这儿,我在这儿。”

    待晴儿小跑到他的身旁后,林毅笑着开口说道:“晴儿,要不你再带我转一转这林府?”

    被关在小院半个月的林毅,终究还是有些郁闷,想着借此机会,再多走一走,看一看,若是回了小院,指不定又要开始愣神发呆了。

    “嗯,好呀。”

    晴儿答应的爽快,反正刚才走的时候,二长老也没交待她要把少爷带回小院嘛:“少爷,您想去哪儿走走啊?”

    ……

    一番简单的商议过后,晴儿与林毅开始四处转悠起来。

    走在林毅左旁稍后的晴儿看着林毅,嘀嘀咕咕地说道:“少爷,您怎么不陪着纳兰小姐呀?刚刚她可是一个人返回来的……不是晴儿多嘴,只是少爷您这样,很不讨女孩子喜的。”

    林毅笑着调侃道:“晴儿你还懂得这些,可是有了喜欢的人?”

    “不是啦,少爷。”

    晴儿闻言,眼神顿时慌乱,连忙摇着脑袋,脸红的跟个灯笼似的:“反正……反正就是不讨喜嘛。”

    林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想了想后,还是将此前的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告知了晴儿:“……嗯,大概呢,也就是这样了。”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啊!”

    晴儿惊呼出声,想着安慰安慰少爷,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一度沉默。

    半晌过后,林毅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晴儿,你知道鱼龙武会吗?”

    “嗯,听别人说起过,记不怎么清了,少爷,让我先想一想哈……”晴儿眉眼弯弯,认真思索了片刻后,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鱼龙武会,是荒城年轻一辈,呃——好像、好像是二十岁以下才能参加的一场武斗比试,十年一次,哦,对了少爷,刚好在今年呢……”

    “……鱼龙武会是荒城最大的一场盛事,没有之一,很热闹很热闹的。”

    “听人说,这场盛事好像关乎到荒城年轻一辈的前途,很重要的,至于到底是什么,晴儿就不知道了,反正参加武斗的年轻一辈很多很多,但凡是可以修行的,基本上也都不会错过,这也是为何被称之为鱼龙武会,有鱼龙混杂一说,也有鲤鱼跃龙门一说。”

    “……”

    说着说着,晴儿突兀停了下来,给林毅指了指路后,再度说了起来,只是这次,却不再只是单单说那鱼龙武会了:“少爷,这鱼龙武会,您也是可以参加的,以少爷您如今的实力,肯定能取个很不错的名次的,只是纳兰小姐说的二十名,就……”

    晴儿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林毅,怯生生地道:“不太可能了。”

    她自然不是小瞧了林毅,属实是荒城太大,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一辈又太多,甚至多如牛毛。

    虽说林毅确实战赢了林千琴,如今也算是林家这个三姓之一、庞然大物中的佼佼者,很厉害很厉害了,可即使这样,也还是远远不够的,佼佼者终究不是领军人物——佼佼者可有十几二十个,但领军人物却只有一个。

    何况林千琴在林家,至少也在十名开外。

    如此算来,不说其余家族,单说这三姓六族,林毅大概也得排到六七十名外了。

    见林毅沉默不语,晴儿顿时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击到了少爷,这会儿的少爷,该是在难过中呢,毕竟这也就意味着少爷与纳兰小姐的婚约,是要作废了。

    “少爷,对不起。”晴儿抠着衣角,黯然地说道。

    本在认真听着‘鱼龙武会’的林毅,闻言满眼不解,好端端的,这妮子怎么又道起歉了,他回头看向晴儿,笑着道:“怎么了?”

    晴儿却是以为林毅在强颜欢笑,她鼓起勇气、认认真真地道:“少爷,您也不要太伤心嘛!好姑娘多的是,以少爷您的身份地位,如今又是林家的佼佼者,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的。”

    晴儿笃定地道:“古人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噗——”

    林毅觉得有些好笑,他摇了摇头,想来是先前告知晴儿此事时,没说全乎,至少那句‘他嫌麻烦,想直接解除婚约’的话肯定没说,这才让晴儿误会了,当然也有可能说了,晴儿不怎么信。

    这次,又轮到晴儿满眼不解了:“少爷,您笑什么呀?”

    “没……没什么。”

    看着如此傻萌的晴儿,林毅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停不下来:“呵呵——没……没什么,真……哈哈——没什么。”

    ……

    彼时,纳兰思若与其父纳兰靖,在与二长老道别道谢一番后,离开了林府。

    格调清新、布局雅致的恢弘马车车厢中,父女二人相对而坐,在纳兰靖的询问下,纳兰思若一字一句诉说着此前之事,待至纳兰思若言语结束,气质儒雅的纳兰靖轻笑一声:“倒是未曾想到,这林毅在受此重伤失忆后,竟是全然换了模样。”

    “嗯,与传闻中无恶不作的煞星,确实大相径庭。”纳兰思若应道。

    “唉,可惜、可惜了……”纳兰靖轻叹一声,“若是此番变化早上个四五年,或许婚约之事,便也不用出尔反尔了。”

    纳兰思若没有说话。

    纳兰靖自顾自地言道:“如今,鱼龙武会近在咫尺,不说其天赋如何,纵使绝顶,终究也难在短短几月光阴中后来居上。”说到这儿,纳兰靖忽然摇了摇头,“却也是我太过理想化了。”

    变化提早四五年,加之天赋绝顶,确实太过理想化。

    马车吱吱呀呀地走着,纳兰思若掀起纱帘,眉眼微抬,怔怔地看着轩外的风景,耳旁又响起了纳兰靖的言语声:“思若,你可知晓族中为何会将鱼龙武会定为解除婚约的方式吗?”

    纳兰思若放下纱帘,回道:“凡天下事,难有一万,总有万一,若那林毅真能后来居上,联姻一事,于纳兰家而言,总归还是好的。”

    “嗯,不错。”

    纳兰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虽有这份考虑,但并非关键,正如为父先前所讲,想要后来者居上,太过理想,此间真正缘由,在于两者之间的意义不同,说法不同……”

    “若是当场解除婚约,无疑是两家之事,‘笑柄’二字的重头就落在了林家身上,可若是你与林毅的赌斗,便成了个人之举,‘笑柄’二字的重头自然也就会落到林毅身上。”

    “思若,为父这般解释,你可还听得明白?”

    纳兰思若轻轻颔首,眉眼低垂,道:“原来如此,难怪林家二长老会同意得如此轻松,只是……”纳兰思若顿了一下,看向纳兰靖,“听闻林家,当属林家二长老对林毅最为关照,其中道理,想来他老人家也看得明白,为何还会这样呢?”

    纳兰靖摇了摇头,剑眉微微蹙起,道:“此事为父也想不明白,本以为今日最大的阻碍会是林老,可结果倒是出乎意料。”

    “或许对林毅,林家二长老,也不是真的关心吧!”

    纳兰思若淡淡地说着,俊俏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浅笑,似是轻蔑,又宛如自嘲。

    她再度掀起纱帘,望向轩外——马车驶入繁华热闹的坊市,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两边皆是摆摊的小贩:有卖瓷器古玩字画的,有卖九连环、七巧板、拨浪鼓之类孩童玩物的,有卖她最爱吃却好久没再吃过的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或许,做个一无所知、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挺好、挺好的!”

    纳兰思若呢喃自语,神魂荡飏。

    若是一无所知,自然犯不着担忧荒城正南方、诡异可怖的冥域,是以何样的速度向北蔓延推进;倘若平平凡凡,想来也不用奔袭赶赴北方城头,血洒当场,抵挡数之不尽的凶兽大潮。

    南冥域北城头,一南一北,好似两座人间炼狱,将荒城定格在了中央。

    无人知晓,多少年后,到底是冥域吞噬荒城,还是凶兽大潮先它一步,踏平北方城头,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哪种,这一天,总会到来,不会太远。

    “思若,想什么呢?”

    许是瞧出纳兰思若心绪的异常,纳兰靖迟疑稍许,终究还是选择了询问,纳兰思若却是想得出神,没有听见,怔怔地望着轩外风光。

    荒城是一座囚笼。

    生活在荒城的几十万人口则好似被定下‘秋后问斩’的囚犯。

    鱼龙武会,是一种救赎,倘若夺得前二十,就能逃脱这个吃人的囚笼,与此同时,亦能替各自的家族带出去一份希望,一份逃脱囚笼的希望。

    想到这儿,纳兰思若轻叹一声,放下纱帘,匀称的身材向后倾斜,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依然吱吱呀呀地走着,不一会儿的功夫,驶离了这条繁华热闹的坊市,坊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卖力吆喝的小贩,偶尔抬眼,瞥向渐行渐远的恢弘马车。

    不一样的眼眸中,充斥着一样的羡慕。

    若是能生在这样的大世家,衣食无忧,花天酒地,就好了,这可是八辈子积攒来的福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