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余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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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武斗(下)

    情急之下,林千琴顾不得多想,立马闪身躲向一旁,这才堪堪避过砸向她面门的拳头,可这一躲,她便也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林毅一拳未中,落地之余,扫堂腿紧跟其上,俨然不想给林千琴留出、哪怕一丁点儿喘息的机会。

    林千琴无奈只得后退几步,待至站定,便见林毅又是一记飞踢迎面而上,她慌忙提起双臂挡于身前,奈何林毅这一脚力道实在太大,臂腕疼痛不说,身形更是踉跄不稳,若非凭借走廊栏杆勉强稳住脚步,她怕是已然摔倒在地。

    “喝——”

    拳未到,声先至。

    林毅欺身上前,两手皆成拳,对着林千琴就是一通狂轰乱砸,手肘、膝盖、腿脚……好像浑身上下每一处,皆成了他进攻的武器,这一刻的林毅,全然没了先前温和的模样,以伤换伤,甚至似是在以命换命。

    这种近乎疯狂的打法,不像人类,反倒更像是山林间里的洪荒猛兽。

    林千琴虽也在卖力防守、躲闪,可面对如此凶悍疯狂的打法,一时之间,竟也是受挫连连,至于反击,自也成了天方夜谭。

    其实,真要说来,她也并非没有一点儿机会,有那么两三次,她明明可以跟林毅硬碰硬,以伤换伤,比比狠劲儿,而且这两三次,极有可能是以她的轻伤,换取林毅比她至少重些的伤,最关键的是,或许可凭此暂缓林毅的攻势,从而让她有了反击的可能。

    但不知为何,她依然选择了防守、躲闪。

    或许是打小生长在心底的骄横、不屑、轻视……种种情绪让她觉得,与林毅这个废物以伤换伤,是种耻辱;又或许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面对林毅这种近乎疯狂的打法,她怕了。

    骄横是她落入下风的开始,怯战,则是她此次败北的莫大缘由。

    “噗——”

    在林毅一番不曾停歇的狂轰乱砸下,林千琴终是力有所逮,露出了破绽,林毅自也是不会错过如此大好时机,只见他右膝猛然提起,狠狠撞在林千琴的小腹之上,剧烈的疼痛,令林千琴顿感天旋地转,喉咙微甜,一口热血‘噗’得一声喷洒在地,本能地弯腰躬身。

    林毅却是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一记左勾拳,冲着林千琴的下颌径直砸去……

    高下已判,胜负将分。

    宽敞的走廊已然满目疮痍,地板碎裂,栏杆破损,坚硬的廊柱,拳印、脚印、掌印……依稀可见。

    看着愈来愈近的拳头,狼狈不堪的林千琴一脸的不可置信,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会败给一个废物,一个她从来都没瞧得起的废物。

    她失魂落魄地闭上眼眸,骄横碎了一地,只觉得今晚的一切,好生荒谬。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在场的其余所有人,包括还在紧紧捂着嘴的晴儿,他们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仿若梦幻的神奇一幕,鸦雀无声,便是先前林毅压制林千琴的时候,他们也都在本能地想着,该是林千琴在让着、或是在试探着、又或是在戏耍着林毅才对。

    “竖子,尔敢。”

    勾拳破空,即将临近林千琴下颌之际,林毅的耳旁,忽然响起了一道宛若惊雷的怒喝声,与此同时,林毅的左臂好似定格了一般,悬在空中,纹丝不动,勾拳未能寸进。

    原是一旁的高挑妇人,突兀插手。

    “狗杂种,同为林氏子弟,下手却如此狠辣……”高挑妇人死死拽着林毅的左臂,怒目圆睁,恶狠狠地喝斥道:“哼,既然你无爹无娘,没个家教,那老娘今日就替你死去的爹娘,好好教教你,免得你日后残暴却不自知,为祸林家。”

    眼看林千琴、自己最为宝贝的女儿血洒一地,高挑妇人愤怒之余,终是顿失理智,顾不得林家的规矩,为了报复,替女儿出一口恶气,她抡起臂膀,一拳同样轰在了林毅的小腹之上。

    “砰——”

    高挑妇人虽然蛮横,但本身的实力却是不低,修行四十余载,便是条狗,也该熬成精了。如此一拳轰出,饶是林毅反应不慢,也还是没来得及抵挡,霎时间像断了线的风筝,咻得一下倒飞而出,再度狠狠撞在了走廊的廊柱上,发出‘砰’得声响。

    “咳、咳咳……哇——”

    气血翻涌,林毅禁不住一阵咳嗽,喉咙微甜,赤红的鲜血顺着嘴腔,喷涌而出。

    然而,即使这样,高挑妇人似是犹不解气,她一个纵身跃到林毅的跟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意识模糊的林毅,邪魅一笑,抬起脚尖,向着林毅的腹部狠然踹去……

    本在走廊上捂着嘴巴愣神发呆的晴儿,下意识冲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高挑妇人抬起欲踹向林毅的大腿,沉重的力道,愣是拖着晴儿划了半尺有余,好在临近林毅的时候,终是停了下来。

    “饶……饶过少爷吧,求……求求您了。”晴儿微微抬头,喃喃地恳求着,灵动的眼眸里,泪光闪闪。

    “滚开。”

    高挑妇人怒喝一声,小腿陡然发力,甩开地上的晴儿,哪料在她抬腿之际,晴儿却是再度冲了上来,这次,晴儿虽没再抱她的大腿,却是跪在地上,径直挡在了林毅的身前。

    “呵,主仆情深是吧,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此举动,让本就愤怒的高挑妇人更加愤怒,她冷笑一声,一记横腿携带破空之势,向着晴儿狠狠砸去,沉重的腿劲,俨然没有半点儿留情:“好,那老娘今日就连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一起揍。”

    晴儿本能地缩成一团,惊怕之际,忽觉有人似是挡在了自己的左旁。

    意识模糊的林毅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见状来不及多想,匆忙起身,半蹲在地,双臂竖放于胸前,打算硬抗高挑妇人这一记力道沉重的横腿……

    “啪——”

    横腿未至,却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陡然响起,回荡在满目疮痍的走廊里,随之响起的,是一道厚重深沉的嗓音,嗓音中夹杂着怒火:“哟,胆子不小嘛,让老夫看看,你这是要教训谁啊?”

    不知何时,走廊上突兀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他双手负后,冷冷地注视着一干人等。

    “二长老、二长老……”

    上门闹事的妇人,连同少年少女、孩童纷纷一惊,慌慌忙或抱拳、或敛衽行了一礼,言语中满是恭敬与心虚,被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的高挑妇人,终是恢复了理智,一脸煞白,直到这时,她还不忘出声替自己努力辩解道:“二长老,是那废……少主林毅,欺人太甚……”

    说着,高挑妇人竟是泫然欲泣,擦了擦没什么泪花的眼角:“……先是欺负我家小儿,我们上门前来理论,他不道歉也就罢了……还、还打伤了我的宝贝女儿,您看看,下手多狠啊,都吐血了。”

    高挑妇人见二长老没有说话,心中一喜,觉得有戏,于是声情并茂地道:“我女儿可是咱林家未来的顶梁柱啊,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呐……”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自这疮痍的走廊、花香的小院陡然响起。

    ……

    ************

    西风几时有,流年暗中换。

    恍惚间,大半月的时光就悄无声息地消匿在了岁月长河里。

    这天清晨,太阳刚刚冒头,火红的光芒洒向天际,云彩红透了脸,早早没了睡意的林毅起身来到小院,与拿着扫帚忙碌清扫的晴儿打了声招呼——丫鬟就是这样,睡得晚,起的早。

    然后坐在被巧匠已然补修翻新了的走廊上,看着天边的太阳,发着呆……

    那夜,二长老的到来,宣示着一切落下了帷幕,上门找茬的妇人、孩童、少年少女、林千琴……一干人等,或谄笑、或心虚、或惊怕地退出了小院,堵在院门处看热闹的闲人,就此也纷纷散场。

    小院重归清净。

    在得知林毅的状况后,二长老随即吩咐下人,不多时,小院又接二连三地涌进来了一批郎中,把脉的把脉,配药的配药,叽叽喳喳,足足折腾到后半夜,这才消停了下来,得到的结论,就是简简单单、本也就知道的‘失忆’了,无大碍,要静养。

    至于林毅这身实力从何而来?一群郎中吵吵闹闹,到头来也还是没个结果。

    之后的日子里,林毅就被‘锁’在了小院,二长老给出的理由,一是不准乱跑,要静养,二是防止他人上门找茬,自此,别说林家的正门,就是这座小院的大门,林毅也走不出去了。

    小院门口,站着两个体形彪悍的林氏护卫。

    这样的时光——吃饭、睡觉、还有喝那苦得很的汤药,日复一日,大抵还是有些无聊的,唯一不多的乐趣,也就只有听外出归来的晴儿说说林家这些天的大小逸事——小院里没有灶房,每到吃饭的时候,晴儿总是要出去一趟的。

    听晴儿说,这些日子里,林家炸开了锅,聊得最多的,当属他与林千琴的武斗。

    刚开始的几天,很多人都是不信的,权当听了个笑话,可随着说得人越来越多,一些个耐不住好奇、又与林千琴熟识的年轻子弟,就找上了门去,林千琴并未遮掩,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并扬言一月之后,她要与林毅再次武斗,找回场子。

    消息一经落实,林家便刮起了一场议论的风暴,沸沸扬扬。

    众人震惊之余,又纷纷猜测起了一月之后比斗的结果,对此,无论是亲眼见过二人武斗的,还是道听途说的,都不觉得林千琴会输,在他们看来,林千琴当晚败北的缘由,定是大意轻敌。

    何况,拳掌肉搏,也并非林千琴的强项,她使剑的。

    只是不论结果如何,林毅之名,在这大半个月里,却是实打实地响彻在了林家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情况,以往倒也有,不过都是以废物的由头,沦为林家众人的饭后谈资,像如今这般,总归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了。

    除却这场议论的风暴,晴儿也会说点别的,都是些没什么紧要的闲杂小事,娱乐消遣罢了,唯一与他们有所关联的,便是林家对当晚上门找茬的一众人等的责罚。

    听说,高挑妇人受得责罚很重,其余的也是不怎么轻,没受罚的,好像也就林千琴一人。

    至于到底是何种责罚?晴儿就没听到了。

    当然,这样的疑惑,林毅是不怎么在意的,也没多少兴趣,就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上门找茬的事,有些蹊跷,可哪里蹊跷,他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与当时晴儿说完林家‘默许同龄争斗,不许长辈插手’的规矩后,他没来由自信满满的感觉如出一辙。

    作为丫鬟,晴儿总是要忙的,自然不能一直陪着林毅闲聊唠嗑,所以更多的时候,还是林毅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走廊上发呆,想些事情。

    脑海中留存的记忆很少,能真正想的,自然也就更少了,大多也还想不出个答案。

    比如他醒来的时候,为何会处在那片死尸遍布的枯败山林?比如六至十岁,这‘消失的四年’里,他做了什么?比如一个多月前,他是因何受伤昏迷,又为何在醒来后消失不见?比如荒城的年轻一辈为何都停留在第一境炼体境?比如那消失的短暂记忆……

    偶尔也会想想婚约,想想那天听书碰到的小姑娘,话说了一半,就撒腿跑了,到现在他也不晓得到底因为个啥,倒是无意间知道了小姑娘的来历——与林家并列三姓之一的穆家。

    毕竟马车上刻着‘穆’字,那夜晴儿说三姓六族的时候没想,如今稍稍想想,自然也就知道了。

    如此之多的困惑,幸在林毅不钻牛角尖,不然,指定是要抓耳挠腮、发大疯的,至于问问别人,比如二长老,林毅却是不想的,就连当晚二长老询问他去了哪里,林毅也只是摇了摇头,没说山林的事儿。

    但若是晴儿来问,他却觉得自己一定会说。

    只是晴儿没问,他也就没有说,或许是怕吓着胆小的晴儿吧。

    这其中的缘故,林毅依然不知,如‘自信’与‘蹊跷’的感觉一样,似是冥冥之中,总之没个缘由。

    除此之外,林毅发呆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他每晚都会做的梦了。

    梦里的景象,大抵也该是相同的,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这样的梦,很奇怪,奇怪这个说法不是他说的,是在与晴儿的一次聊天中谈起,晴儿给出的评价。

    梦,是黑色的。

    头顶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水域。

    他漫步在平静的水面上,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走去,路途渐起微光,星星点点,宛若漫天的萤火虫,光芒闪烁,无尽的光团中,演绎着模糊不清的画面。

    远方,似是没有尽头,他也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

    梦的最后,是一叶扁舟,静静地飘浮在同样静静的水域上,扁舟内,躺着一位熟睡的少年。

    好像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