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不想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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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六十三章 小吵怡情(2-3)

    文如玉点头,看见她脸上模糊了一片的脂粉与眼下的青黑,叹了一口气,捏了袖子替她擦脸擦眼泪,动作轻柔,声音温柔:“知道,你难得睡熟,我都尽量不打扰。”而后看了眼袖子上一大片的脏污,心里叹息一声,直道身外之物,不足惜。

    “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么?”

    文如玉摇头。

    独孤雅荻扯过他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定定地看着他,努力压住声音里的哽咽:“我每次闭上眼,都能看见父亲被押着,跪在暗红色的台子上,他看见我,朝我摇头……我看见血飞溅过来,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流,我看见什么东西落在我面前,血模糊了眼睛,我看不清楚……”她手上抓得越来越紧,隐隐能听见布料撕扯之音。

    文如玉咬住了牙,轻轻抬着独孤雅荻的下巴,换了只干净的袖子帮她擦去脸上不知不觉又滚下来的泪。

    独孤雅荻好似不觉,眼神空洞洞的,喃喃道:“我看见父亲说不恨,看见他说,为国……”

    文如玉停了动作,狠狠闭了下眼,又睁开,胸口堵得说不上话。

    独孤雅荻眨了眨眼,眼神聚焦到他那双如星的眸子上,一时间又是落下泪来,轻轻抬起手贴住文如玉的脸颊,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父亲到死,都在告诉我不要恨,他是为了永煦,他不后悔。你说,我会让父亲毕生心血付诸东流么?”

    “不会。”文如玉的声音很坚实,手却发抖,扯下脏了的外披扔在一边,紧紧地抱住了她,“你不会。我也不会。是我错了,我知道你独孤家世代忠良,不知竟到了这等……”堂堂七尺男儿,此刻亦是红了眼眶,哑了声音,一下一下抚摸着独孤雅荻的头发,“想哭便哭吧,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些。”

    独孤雅荻将头埋在他肩上,死死揪着他后背上的衣衫,哭声从隐约的啜泣逐渐放大,嚎啕大哭起来。

    文如玉感受着渐渐透过衣衫,覆盖到肩膀、胸口上的湿热,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即是下定了决心,拍拍独孤雅荻的背,语气坚决:“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再质疑你,质疑独孤家,我会让你们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面前。我保证。……我发誓。如有违背,我文如玉马革裹尸,不得好死。”

    呕心沥血的忠臣不该被当做居心不轨的反贼,自私自利的小人不该被当做匡扶社稷的栋梁。他文如玉,不是眼瞎心盲之人,便也不会被奸人所惑。

    独孤雅荻哭过一阵,渐渐平静下来,伸手环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肩,声音低低的,空有声,没有力:“誓言是打了折的话。我不信发誓,但我信你,也信我自己。……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哭得很丑,衣服我会让……”

    唇上的温热让独孤雅荻蓦地睁大了眼睛。

    文如玉如闭着眼,微微侧过头,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脸,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后径直挪到脑后,稳稳按着,另一手箍在她背上不肯放松,薄但软的唇瓣轻巧地贴上来,是与他的动作完全不同的温柔。

    正愣神,文如玉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独孤雅荻闭上眼,放松了身体,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任他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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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之后,马车停在了京郊一处马场,文如玉换了件稍厚的外披,打横抱着人下了车。

    独孤雅荻卷着披风缩在他怀里,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文如玉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轻声笑:“不哭了?”

    独孤雅荻伸手推开他,自己蹦跶下地来,左右转着活动身体,懒洋洋地回他:“本来没想哭,你想听我也没办法。这事儿不算完,回去必须跟你掰扯清楚,隔三岔五来一着我受不了。”

    文如玉安静站在一边等她,唇角高高扬起,声音都雀跃了几分:“现在说也无妨,此处是本王的地盘,没有旁人。”

    独孤雅荻懒得理他,朝停车的地方喊了一声:“青竹!东西呢!”

    青竹从树上闪下来,递上一支长约三尺的细竹。

    独孤雅荻接了,拿在空中挥舞两下,又放在手心里敲敲,满意点头:“走吧,边走边说。”

    文如玉不惧,上去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说吧,哪点不清楚?”

    “你看见我哭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话?”文如玉哭笑不得,“当然是心疼,……疼得慌,你还是不要哭了。”

    “好,你看见欣安哭的时候想的什么?”

    “你是不是困了,要不要走。”

    独孤雅荻落后两步,抬手抹了把脸,将嘴角的笑抹掉,语气不曾变化:“那你当真怀疑我了?”

    文如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其实不曾,只是试探。谁料我一问你一答,本想吓你一下瞧瞧有没有什么真话,想不到你一股脑全倒出来了,反倒吓我一跳。”

    “敢情你诈我呢?”独孤雅荻气得用鞭子戳他,瞧着狠,却是小心控制着力道,一下一下轻轻戳在他后腰上,“我把心捧给你,你跟我玩心眼子?文如玉,你上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文如玉被戳得发痒,略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回头垂了眼装委屈:“你我之间本不就是互相隐瞒么?”

    “我怕我太热情吓着你了!”

    “哦,那倒是。”

    见文如玉还敢理所应当地点头,独孤雅荻登时更来气,张牙舞爪作势要抽他:“你这个玉石头!”

    文如玉见她要炸毛,忙抬手截住半空中的竹鞭,笑着将人搂过来,轻轻拍着背安抚:“逗你呢,我不曾瞒你,以后你不想说的便不再问了。我只有一个,嗯,请求。”

    见他正色,独孤雅荻也停了动作,点头:“你说,不过分的我都接。”

    文如玉松开人,站直了身子。

    见惯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现下突然正经起来,独孤雅荻有几分不适应,不由跟着也是站直了身子,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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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如玉轻轻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才道:“我并不聪慧,猜不到你的心思,你有何事,只管与我只说便是,不必遮掩,也不必打什么哑谜,可好?”

    独孤雅荻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有点不自在,微微动了下手指:“我,我没打哑谜……”

    “你觉得我与欣安太亲近,就直说,我会保持距离;你觉得我问你让你不舒服了,也只用说,我就不会再问;我偶尔忙起来,顾不上旁的事,你觉得我冷落、怠慢、忽视你了,都尽管直说。我若是觉得你有哪里做得不大好,我也直接同你说,如何?”文如玉有两分紧张,握紧了她的手。

    “雅荻,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偶尔打闹是好事,我也愿意陪你玩陪你笑;但争吵不是,过多的争吵会让我们都太累了,这样……这样不好,好像朝堂上跟那群老东西吵无谓的架。”

    独孤雅荻猛地笑出声,忙捂住嘴:“我还以为你真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哈哈哈哈哈……”

    文如玉无奈,不曾察觉自己也跟着勾起唇。看着她笑了一会儿停了,方才继续:“我只知当年惨烈,却不知你们经历如何,所以很多时候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抱歉。这也无法,我毕竟不是全知全能之人,加之圣人态度摇摆,此事需从长计议。牵涉过广的事情不愿说便不说了,其余的边角,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愿意说便同我说,我愿意听,也愿意陪着你。难过的事情我们一起过,有了分歧也尽量少吵架,坐下来好好说话,可好?”

    独孤雅荻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雅荻,你这一生只为了复仇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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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独孤雅荻沉默了许久。两人从马场门口的空地一直走到马厩,脚步声惊动了马,一匹匹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在不大的圈里来回踱步,偶有低下头去蹭独孤雅荻的,她也不躲,由着马匹柔软的毛发贴上来。

    文如玉不急求个答案,牵着她慢慢走着,一一介绍:“这几匹是西边汗血马的后代,几十年下来血脉已薄,几乎只保留红色皮毛,主要用作观赏;这几匹是北边战马的后代,只是不曾受训;这一匹是阿逸骑的追风同父异母的兄弟,亦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只是有些桀骜不——”

    那墨色的马晃着头来蹭独孤雅荻,一边蹭一边空嚼着,看见一旁的文如玉,朝他恶狠狠地打了个响鼻。

    文如玉后退一步。

    独孤雅荻抬手搂着马头,伸手去摸它的耳朵;它也不恼,往前走几步,垂下头任由独孤雅荻抚摸它光亮柔顺的毛。

    “它是哪里的马?”

    “三年前地方上贡的烈马,一共两匹;阿逸驯服了其中一匹,取名追风;剩下它无人能训,见人就踹,只有本王与阿逸能靠近两分,勉强能骑,只是不能抚摸;无奈送来此地养着,好歹不亏待了它。”

    “地方上……我有一匹马,是在陇西以西的地方找到的,被一家农户当牛用,用麻绳拴在门口,养得瘦骨嶙峋,瞧着于心不忍便买了。谁曾想仔细喂了半个月,那马健壮起来,日行千里亦不会疲乏。见它浑身漆黑如墨,只有四蹄洁白如雪,起了个名字叫踏雪,便一直跟着我了。”

    “陇西以西的草原?”

    “不知道,农户也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只知道吃了他的麦子就要帮他干活。”

    “当真是……暴殄天物。”

    “再好的马,对于农户来说不过是能干活的牲口。只有在我们眼里,马才是坐骑,也是撑场面的东西。”独孤雅荻接了钥匙,打开栅栏将马放了出来。

    那马在原地转了几圈,又低头来蹭独孤雅荻。

    独孤雅荻拍拍它的头,退开几步仔仔细细将它审视一番,见它浑身如墨,身上几道白纹无规则散落,好似电光穿透乌云,点点头道:“你叫飞电好了。”

    飞电愣了一下,猛地甩了个响鼻,跺着蹄子凑上来。

    “没用,就叫飞电。”

    飞电登时打着响鼻就要往外跑,怎料独孤雅荻提着竹鞭,用了少许力敲了一下它的脑袋:“站好!”

    飞电立刻停下,乖乖走到独孤雅荻身前站好。

    “缰绳……”

    不待她问完,文如玉已经递了一副做工顶好的辔头过来。

    独孤雅荻回眸一笑,接了东西替飞电穿戴好,又用竹编敲了一下它的前蹄:“抬起来。”

    飞电乖乖照做,扬起前蹄跨在栏杆上,嘶鸣几声。

    “咦?你没有钉马掌么?”独孤雅荻正用竹鞭沿着飞电的骨架比划,注意到蹄子,便戳了一下飞电的马蹄底部,敲敲蹄子示意它放下来。

    飞电又是嘶鸣几声,在地上交替着跺着四蹄。

    文如玉也是凑上来问:“什么马掌?”

    “寻常是如何处理马蹄的?”

    “怕磨坏的用烙铁烫一下,一般只有拉车的马会烫,好马舍不得。马掌……你是说战马挂在蹄子底下的马蹄铁么?”

    “对,是那个。”

    “追风脾气好些,找了手艺好的工匠给挂上了;飞电脾气不好,谁靠近踹谁,想着无人骑乘,便不管了。”

    独孤雅荻不自觉地捏着竹鞭在手心打转,思索片刻后拍板:“今夜就找人去钉……挂上马蹄铁,别弄疼它便不会被踹了。完事后让它休息好了自己追过来,马鞍与口粮我们带上。”说着又是敲敲飞电的脑袋,接过南珠递来的一个巴掌大的绿色草饼,放在飞电鼻子底下给它闻。等飞电抬起头嘶鸣一声,独孤雅荻拿着竹鞭一顿比划。

    飞电竟也好像明白了,长长嘶鸣一声,主动走到文如玉面前,打了个响鼻后低下头。

    文如玉试探性地伸手,见飞电没有反应,便摸了一把它的鬃毛,喊来萧墨,让他将飞电牵走,自有人将后续办好。今日事至此毕,二人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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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回府已是夜深,二人便也将话压了,先就寝,余下的话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