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某个包间里。

    年迈但精神很不错的蔡京和比蔡京小八岁，还像个中年人似的魁梧童贯。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的菜没怎么动，酒喝了几杯。

    “近来太子殿下从恩科里召了几个民间教书匠去给他上课，他们的背景你调查了吗？”蔡京问。

    童贯道：“早就查过了，共三个人，两个人都查清楚了，地道京城人，世代读书教书，没什么特别。只有一个叫江逸的，只知道是马军指挥使杨兴旅居在此的朋友，其他信息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什么意思？”蔡京道。

    童贯道：“查不出来历，什么线索都没有，属下想，要么是此人没有大的出身，要么是有人刻意隐瞒他的来历。”

    蔡京微微点头，想了想又道：“是不是河东江家，跟我们作对的那个御史江枫家族的？”

    童贯道：“属下特意查了河东江家，花了重金，可以确定此人跟河东江家没有任何关系。丞相，我听说，那人在太子宴席上说了些震惊四座的话。”

    蔡京道：“哦，什么话？”

    童贯便把探听来的，江逸那日在现场说的，史书上对太子登基后的几句评价说了，享国日浅，受祸至深...

    蔡京冷冷一笑：“这话他敢胡说？这等江湖术士之言，殿下怎么能相信？”

    童贯也不以为然道：“所以说太子殿下还是太天真，被几句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就吸引了。”

    他俩都是老狐狸般的人物，对于这类的江湖术士之言也早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哗众取宠的那些炼丹术士弄钱的法子。就像路上的那些算命先生，一开口就说你有血光之灾，速速买我几两银子的符水，保你平安。

    因此，他们根本不会认为江逸说的话不是别有用心。

    “是啊，太子殿下太天真了。如此下去，我担心会被有心人利用。”蔡京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忽然道：“可以从殿下身边的人打听打听，此人给殿下上的什么课。那个张世文不好入手的话，就从其他人入手。一定要尽快搞清楚这人的目的。我今天进宫碰到了张世文带着他出宫，我感觉此人不简单。”

    “哦？丞相看到了他？我听说他很年轻。丞相放心，我今日就派人继续查。”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些最近的重中之重，北伐。

    这两位，一公相一媪相，民间称之为六贼的首脑。

    整个朝政其实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大部分都是他们六贼的人。此次北伐，是他们的声威更上一层楼的绝佳机会。他们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天下人好好看看，他们能做到先辈两百年没做到的事。

    童贯先行离开丰乐楼。

    立刻就派人出去，他自己则来到一处私宅，喝茶等待。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个戴帽子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人来了。

    脱下帽子，会发现这张年轻的脸常在东宫出没，是太子的幕僚之一，做了乔装，是为了不让人发现。

    此人名叫陈东，父亲原是刑部主事，从小和太子赵桓认识了，及至赵桓做了太子，他也被太子召为幕僚，属于仅次于张世文的心腹。后来为了父亲往上爬，他投靠了有意招揽的童贯，从此就做了童贯在太子身边的眼线，大小事情都会向童贯报告。而后童贯便把他父亲安排上了刑部侍郎的位子。此后陈东更是对童贯言听计从。

    童贯对于陈东还算满意，这孩子年轻，稳当，看得清形势。虽然不如张世文在太子心里的位置高，但比张世文懂事多了。

    童贯好几次招揽张世文和其父，但都被他们打太极给推脱了。张世文的父亲还算有礼，基本上不敢跟他们作对，只是也不帮他们。而张世文因为没有官身，所以常在各种场合看到他童贯时并不热络，甚至面对自己的招揽，他直接就说，“我张世文第一是陛下的人，第二是殿下的人，除此之外，谁的人也不是了。”把童贯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后来他有意在陛下面前说过几次张世文，意图打压张世文，但陛下都笑呵呵的说世文是个好孩子，没什么心机。也不知张世文是如何把陛下给迷住的。

    眼前的陈东就懂事多了，比那张世文天差地别，童贯开门见山问道：“陈东，那个叫江逸的，是什么来历？”

    陈东把前前后后，太子想从民间找老师，征得陛下同意，由张世文提议开太子恩科，然后召了三个老师来的事仔细说来。“那江逸是禁军马帅杨大帅来京城旅居的朋友，至于其他就不知道了。那江逸的恩科试卷只有殿下和张世文看过，殿下没让我等看，说其中写了大逆不道的话。”

    童贯沉吟片刻，道：“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陈东想想道：“我只见过一次，在东宫，殿下在宴请后第二天把他召去的，他到了后，殿下就让我们回去，我只见过一面，也没跟他说过话。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年轻，算是长相不错，也不甚魁梧。但是我看殿下和张世文对他都很尊重，看样子真把他当做老师对待。我从来没见过殿下这样对待一个老师，以前殿下找的大儒做老师，从来不是这种样子。虽然那些大儒，殿下也尊重，但只是表面上，内心里殿下多是不喜欢的。但这个江逸不同，殿下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太子这个人很容易看透，莫说童贯这样什么人都见过的大宦官，但凡是有点阅历的，跟太子接触过几次后，都能看出来，太子单纯的跟荒野乡村里的农家小子差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想让太子殿下看得起看得上的，就不能是凭借什么身份了。像那些大儒，在别人看来，就像一座座受人祭拜的雕像般高高在上，但在太子看来，不过如此。

    让太子看上，至少肚子里装的货，能让太子信服。太子是单纯，不是愚蠢。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之所以童贯他们没能跟太子走得近，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风评，还有就是童贯宦官的身份。

    太子压根不正眼看他们。莫说童贯这个媪相，就是公相蔡京，太子也常对身边人说，丞相是辅佐陛下的，而不是在外面作威作福打着丞相的名头打着陛下的信任欺负别人的。

    童贯知道获取太子信任的难度有多大。

    陈东说到现在，哪怕是说考卷里有大逆不道之言，童贯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陈东说，殿下发自内心的尊重江逸。童贯是真惊诧。

    不过陈东毕竟不是张世文，更深的东西他就不知道了。殿下一听课的时候只让张世文一个人在，甚至任何侍立太监都屏退。见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童贯便让陈东走了。

    陈东就再次把自己脸蒙的严严实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