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庄兴从旅行包拿出一件件的东西。

    白芷给的药包搁在干燥的客厅储物柜，那些小扳手、绳索放回了客厅抽屉，空塑料瓶压扁后放到一个专门的尿素袋里...

    他把东西整理好，接着去扫了扫院子。

    手机揣在兜里，调到最大音。

    今天接了两个陌生电话，但都是推销人员，上来就说，先生，我们银行新推出了一款信用卡，先生，我们新开发了一片房源。

    他没接到竹兰打来的电话，于是就在院子里练拳，从早练到晚。

    他按照白芷吩咐的，网购了一个大浴桶，泡起了药浴。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天后的夜晚，他的手机终于打来一个IP地址是日本的电话。

    夜晚十点二十六分，他刚洗完澡，把旧衣服收罗起来，听见电话声，放下盆子，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庄兴家吗？”

    电话那头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庄兴捏着鼻子，用一种很正式的腔调说话：“您好，我是庄兴，这是录音，我现在不在家，有什么事请留言，我收到后，会再打给你，谢谢。”

    “啊！”电话那头的女声诧异道：“你不在家吗？可是...我在外面偷偷用公用电话打过来的啊...你怎么会不在家呢...”

    她听起来很难过，念念叨叨的。

    “这种伎俩你都上当啊，你动动脑啊，我家又没座机的。”庄兴坐了下来，用遥控板关掉了电视。

    “你在家呀！”

    “我在不在家，你打我的电话也是打的通的啊。”

    “好吧...”

    “你用的是公用电话？”

    “嗯，山里没信号，婆婆也不肯给我再买一个手机了，我偷偷跑出来的。”

    “那你在哪里?”

    “在神山町的乡下。”

    “乡下也有电话亭的？”

    “这边有很多电话亭的，是为了防灾救灾修建的，地震了如果手机打不通，就可以来电话亭打给消防队和警察，电话亭不会停电的。”

    “你居然懂这么多。”

    “最近才知道的，我想打电话给你，就想办法找了一些关于公用电话的书。”女孩停顿一下说：“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和你在的时候差不多，没啥变化。”

    “你记得要好好练功呀，按白芷姐姐说的泡药浴，最近天凉了，多加点衣服。”

    “我知道的，你呢，这几天在干嘛，回去之后还吃你婆婆做的饭吗？”

    “不吃了，婆婆做的饭太难吃了，我现在自己做饭，不过比你做的味道还是差很远，只能做些大锅炖。”

    “那等下次见面我再做给你吃，想吃什么？笋子烧牛肉，酸菜粉丝鱼，还是糖醋排骨？”

    “都想吃。”

    两个人说些简简单单的事情，庄兴说昨天肉价涨了一块二，今天看见一只青蛙从门口蹦跶过去。

    竹兰说山里很无聊，早晨练剑，下午念书，还要打扫神社的卫生。

    “电话要没钱了...”竹兰忽然说：“我得回去了，下次再打给你吧....”

    其实没说几分钟的话，但是这是国际电话，所以话费掉的很快，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就像是水那样流走了，她已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百円硬币投了进去，没办法再让通话时间多延迟一秒。

    “那你注意安全。”庄兴说。

    没等来女孩的回复，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庄兴把手机息屏放在胸口，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端起洗衣盆的时候，哼起了歌。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神山町。

    夜静的只剩下电话亭外的风声和水稻田里的蛙鸣，这座电话亭孤零零地立在神山町的村口，四处是环绕的山和梯田。

    陡峭的斜坡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村落，过去神山町以林业为主导产业，后因木材价格降低，青壮年大多都已离开这里，这里是典型的日本农村，只剩下一些老人居住，人烟稀少，交通不便。

    在这种地方，若是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那简直是寸步难行。

    竹兰穿着巫女的服饰，但不是日式巫女。

    她穿着白衣的玄衣和纁裳，上衣用墨绘制出日月星辰，下衣则用刺绣，缝制出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

    这些图案，是古时祭祀所崇拜的图案，为最尊贵的“十二章”，每一章皆有含义。

    绣日月星辰，则取其照临，绣山形，取其稳重，绣龙形，取其应变，绣华虫，取其文丽...

    最隆重的祭祀，才需要在冕服上十二章齐备，越是小规模的祭祀，则纹章递减。

    竹兰此时的打扮，非常华丽，额头挂着黑珍珠头饰，腰间配一把翠玉剑，脚踩金丝布屦。

    她看起来像是一位从古代穿越而来的神女，长发垂于腰后，好像即将要去参加一场远古祭祀。

    只是这位神女站在现代风的电话亭内，亭内的白色灯光照亮她，蚊虫隔着玻璃飞舞，和她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她凝视着黑暗，一个身影从中浮现出来。

    是她的婆婆，婆婆脸上带着一面黄金面具，面具有四个眼睛，睁着两目，闭着两目，睁开的瞳如炽日，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婆婆身着一身黑色的曲裾深衣，身形高大，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电话亭，却只到婆婆的腰部。

    婆婆居高临下地看着竹兰，弯下腰，硕大的脸贴近了电话亭，微声道：“囡囡，和谁打电话呢？”

    “婆婆，我错了。”竹兰低下头，束起手，乖乖认错。

    “婆婆不怪你，你都这么大了，有点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婆婆说：“但是你要牢记你的使命，好了，现在和我一起回去吧。”

    “是。”竹兰走出电话亭。

    婆婆伸出手掌，她站到婆婆的手心，被婆婆托举到肩部，坐在那里，抱着婆婆的脖子。

    竹兰在她面前，就好像一个婴儿那样小。

    她们一同进山，幽深的山中盘踞恶鬼山魁，它们的影子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但当那个面带黄金面具的存在进入了这片黑暗，睁开了下面的两目，所有的鬼都安静了。

    竹兰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的婆婆是方相氏，是一位活了几千年的大巫。

    婆婆她，并不是人类，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婆婆做的饭才那么难吃，因为她不知道人类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所有的鬼都匍匐在方相氏的面前，表示臣服。

    方相氏指着那些颤抖的鬼，对竹兰说：“你要好好学，学会怎么统领这些鬼。”

    竹兰抽出了腰间的翠玉剑：“我知道的，婆婆，我会认真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