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打工的我回村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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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印禅(三)

    那个冬天。

    七岁的陈孝天已经不能动弹,周璐握着儿子的手,坐在床榻。

    同学们从学校里赶来看他,捧着花,和他一起朗诵他最爱的课文。

    别人家的孩子都那么有活力,唯有自己的孩子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

    白色黄色的花束放在床头,一朵向日葵上沾着水珠。

    “妈妈,给我拿把刀子来,我要自杀。”陈孝天说。

    “没有...”周璐擦拭眼角的眼泪:“没有刀子...”

    婆婆私底下让陈孝天和周璐做了肾源匹配,告诉陈孝天,用他的肾可以救活妈妈。

    “妈妈,我死了,你的病就好了,给我拿把刀子来,我要自杀。”

    “不许胡说!”周璐极其艰难痛苦地打了一下儿子的脸。

    她凝视着自己孩子的脸庞,心好像碎成了片,一片片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儿子终究是没能熬过那个夜晚,那一晚,他忽然昏迷了过去。

    医生推着床进了手术室,尽管极力抢救,但无力回天,七岁的陈孝天,死了。

    他的部分器官被捐赠出去,周璐接受了换肾手术,或许是儿子真的在保佑她,术后的三分钟,肾脏立刻在她体内工作起来。

    陈孝天的肾脏还救活了另一个21岁的姑娘,眼角膜捐赠给一位盲人,帮助他恢复了视力。

    这件事上了当年的新闻报道,那一年,周璐捧着自己儿子的骨灰回家,邻里乡亲,都夹道迎接,说她的儿子不亏“孝天”二字。

    可周璐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她捧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只记起儿子说过:“妈妈,来世我还做妈妈的儿子。”

    她活了下来,却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人。

    ...

    傍晚之前,庄兴和竹兰离开了。

    庄兴问印禅:“小和尚,你打算怎么办?”

    印禅不知道,周璐带他去了陈孝天的房间,虽然过去八年了,但周璐把儿子的卧室打扫的干干净净,叠好的米奇被褥和维尼熊枕头好像在等着那孩子回来一样。

    印禅的手指抚摸这里的墙壁,他坐在那张床上,看着窗户上贴的奥特曼贴纸,自小在寺院长大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奥特曼,却觉得那些贴纸如此熟悉。

    周璐没过问印禅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说儿子,不要再离开妈妈了,好不好?

    妈妈,这对印禅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他从记事起,就随大长老在寺院修佛。

    大长老曾对印禅说,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宇宙一切现象,都是此生彼生,此灭彼灭的。

    因缘所生的一切法,固然是生灭无常,但又是相续不断的,如流水一般,前前逝去,后后生起,因因果果,没有间断。

    你天生与佛有缘,与佛法有缘,但这种缘分不是凭空而来的。

    印禅问大长老,那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长老说,此乃你身之因果,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因缘之中诞生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话的意思是,世间的一切有形之物,其实都为“空”。

    大长老拿了一纸印禅抄录的佛经,说,这张纸,你可以看到它的形,可以摸到它的体,可是实际上它并不存在,它是经由各种因缘而诞生的。

    人们把树木砍下来,经过各种手续,让它变成了我手里的纸,若是有人烧了它,它就变成了灰,灰再埋入土壤里,被草木吸收,被虫鸟啄食,又变成了其它的“色”。

    你和我,也像是这一张纸,我们并不存在,只是各种因缘巧合之下的“空”。

    大长老的说的话,格外拗口。

    四岁的印禅似懂非懂,他坐在菩萨像前,敲着木鱼,念着佛经,食斋供法,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适合他,他天生就是要来学法、学佛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他坐在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屋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突然涌现出来的,当那个妇女喊他儿子的时候,他有种强烈的情绪,想要留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叫“陈孝天”的孩子,有缘。

    但他和“陈孝天”并不是同一个人,人死了,是不会再复生的。

    他虽然长的和“陈孝天”一样,但他并不能算是“陈孝天”的转世。

    他和“陈孝天”的关系,大抵就是用一只燃尽的蜡烛,点燃了另一根新蜡烛的关系。

    难怪他与佛那么有缘,那个叫“陈孝天”的孩子,虽然只有七岁,但是,是一位真正历经苦难,快要成佛的人啊。

    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

    佛陀并非什么掌管天下法力无边的神仙,佛陀的本意只有一个,意为“觉者”,是自觉,且能使他人觉的“觉者”。

    印禅自觉自己的修行和觉悟不如陈孝天,不只是不如,是差的远。

    他终于意识到白芷给他的考验是什么了,不是让他走到这里,然后再走回去那么简单,是要他觉悟,要他了结身上的因缘。

    “缘主,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印禅对着周璐行礼。

    “天天,你说什么呢?这里是你的家啊...”周璐咬着下嘴唇,瘦弱的手臂好像要折断一样伸向印禅的脸:“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印禅抬头,面对着这个憔悴的女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终是在这家人屋子里住下了,这家人很平常地对待他。

    印禅隔着墙听见了,周璐央求自己的婆婆和老公,不要把天天吓到。

    印禅脱下了僧衣,穿上了陈孝天的旧衣物,很合身,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夜晚的时候,他躺在那张旧木床上,感受着那个和他同岁男孩的气息。

    即便那个男孩死了,可他留下来的“因缘”依然残留。

    印禅天生的法眼,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痕迹,他闭上眼,好像有一个活泼的孩子在屋子里又跑又蹦,“他”站在书桌上,往窗户上贴纸,在地上拍打皮球,有课本翻页的声音传来。

    那不是他,可是...那不是他么?

    他清明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困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