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打工的我回村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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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阿紫(四)

    (二合一,4400)

    “葱醋鸡,筋头春,通花软牛肠,暖寒花酿鱼。”师姐指着桌上的菜:“没见过吧,师妹,这可都是官家吃的膳食,这条街,也就咱家的厨子有这本事。”

    “你第一天进园才上这几样,以后再想,就得看你的功夫到不到位了。”

    师姐笑了笑,招呼着阿紫一同坐下。

    香气扑面而来,这些菜品,平常的百姓见都没见过,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更别提她这个四处劳苦奔波的戏子。

    师姐给阿紫介绍这几样菜的做法,阿紫哪里有心思听,她真想拿起筷子猛夹。

    可她还是要面子的,刚进了人家的门,总不能落下一个馋嘴贪吃的名头。

    她望眼欲穿地看着这些菜,葱醋鸡,顾名思义,就是加上葱醋炖的鸡,但摆盘很有讲究,雕花的大葱被鸡衔着,那葱像是块玉如意。

    筋头春是是煎烤的鹌鹑肉丁,去骨的鹌鹑肉切成小块,撒上一把葱花。

    通花软牛肠里塞着炖好的小羊骨髓,一定要不满三月的小羔羊,那花酿鱼,该是用花雕酒蒸的黄鱼,有股浓郁的酒香味。

    终于可以动筷了,师姐动筷后,阿紫才用筷子去戳牛肠,很软烂,一戳就开,金色的油脂从肠口溢出来,香气四溢。

    她吃了几大碗,心满意足,吃完这顿饭,师姐领着她去院子里转了转,告诉她哪里是寝房,哪里是练功室。

    这里连房梁都用的金丝楠,到处挂着名家的字画,后院的假山假水,悠悠透着禅意。

    这就是以后她生活的地方,她的步子轻快,觉得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满心欢喜。

    傍晚的时候,师姐带她到了寝房,她们两个独睡一间房。

    老师傅说阿紫是个好苗子,让师姐带带她。

    这一晚,阿紫才知道,燕子师姐,是梨园排得上号的旦角。

    “阿紫啊,你想过自己的将来吗?”吹灭了烛火后,师姐睡在床榻上问。

    “将来我一定好好听话。”阿紫说。

    师姐笑了:“我是问你将来想干什么呀,你想一辈子在梨园唱戏吗?还是想办法赎了自己的身,找一位公子嫁了?”

    阿紫愣了一会儿,一辈子,她从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

    “师姐...将来想干什么呢?”

    “我呀...就想唱戏。”师姐说:“像我们这种人,不唱戏又能干什么呢?总归是靠着自己本事吃饭的。”

    “我也喜欢唱戏的。”阿紫听着屋外的蛐蛐声,她其实喜欢在台上被人注视的感觉,那让她觉得,她的生命是有价值的。

    师姐说:“那你可得下苦功夫,梨园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嗯,我一定下功夫。”阿紫下了决心。

    这一个夜晚,蛙声蛐蛐声不断,阿紫再不用和十几个小孩,挤在大通铺的地上睡觉了。

    她有了自己的床,还多了一个姐姐。

    她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梨园的日程安排的没那么满,空了师姐就带她去街上,她们打扮成普通的姑娘,买胭脂,买水粉,买些糕点糖果回屋分着吃。

    几年后,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成了梨园赫赫有名的旦角,台上总有她的身影。

    好像没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只是,她和师姐在街上逛的时候,目光不自觉被同行的男男女女吸引,那些女子总是娇羞地走在男子的身边,眉眼之间尽是情意。

    师姐说,隔壁的那个青山,送了她一个玉镯子。

    青山天生长了一对明亮的眸子,但除了眼睛好看一点,人高一点壮一点,没有地方可称赞了,他和师姐是同一批被卖进梨园的伶童,师姐如今已经是名角,那青山,却木讷到只能去后院打杂。

    不过,他虽木讷,对师姐倒是格外用心。

    师姐的每场戏,青山都会在台下看,等戏曲散场了,他第一个就要走过去,给师姐递茶水递手帕。

    青山经常找阿紫打听,问燕子师姐喜欢什么,和他说过以后,第二天,师姐一定是会带着那样东西进屋的。

    于是阿紫就常说些吃食,说旧街里那个老婆婆卖的蜜饯师姐喜欢,说石头巷尽头那个阿姨卖的脆米饼师姐喜欢。

    她借以让青山跑腿,让他跑到城那边去带些好吃的回来。

    如今青山不再找阿紫问话了,他自作主张送了师姐一个玉镯子。

    师姐展示着她那个玉镯子,问阿紫你说那个笨蛋挑的镯子好不好看?

    阿紫莫名有些烦躁,酸酸地说,师姐,青山是馋你身子啊。

    师姐无声地笑了笑,把镯子收起来,不说话了。

    师姐陪伴阿紫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于是阿紫就越发努力地唱戏。

    她是名角,功夫到位,总是不乏捧场的人,师傅们也乐意她多唱。

    每每散场之时,台下便会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一位公子总是拍手叫好,时常打赏银钱首饰。

    渐渐的,阿紫与那位公子熟络起来。

    他是王家的王孝灵公子,王孝灵公子的父亲是当今礼部尚书,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读书万卷,谈吐不凡,总能说些古今外的趣事。

    他说他特别喜欢唱戏,可惜家中不准,非要他去学礼射骑艺,他都是偷偷来梨园的,不敢和外人张扬。

    “阿紫姑娘将来想干什么呢?唱一辈子的戏吗?”王孝灵问。

    “阿紫...不知道...”

    一辈子,真的是很长远的事情,有谁能说自己一辈子一定干什么干什么呢?

    阿紫不知道再过十年,她还会不会在戏台上,不知道那时的她,还愿不愿意唱戏。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紫与王孝灵会约在梨园外见面了。

    两个人在人很少的地方私会,除夕夜,圣上吩咐民间的能工巧匠准备烟花大会,此事交由礼部尚书处理,便是王孝灵的父亲。

    王孝灵说,阿紫,除夕那晚,你在新于街二巷等我来,我带你去最好的看台看烟花。

    阿紫如约而至,人满为患的街头,她站在巷口等待,忽然之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怕被家里人瞧见,来,戴上这个吧,我们一起去看烟花。”

    王孝灵递过来一张青铜制的狐狸面具,很好的做工,质感稳重,他一共拿了两张面具,另一张,是猴子的模样。

    两人戴着面具穿梭人海,王孝灵带着她到河边的一座拱桥,隔岸就是放烟花的地方,从这里能看到负责烟花的匠人在做准备。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缤纷。

    王孝灵说,阿紫,我想娶你,我一定去和父亲好好商量,我把你赎走,好不好?

    阿紫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分别时,王孝灵把那张面具送给她,说这本来是要献给妃嫔们的面具,他偷偷拿了一副送给阿紫。

    回到屋里,阿紫和师姐说了这晚的事情,说她如果嫁给了王孝灵,以后可能就不再唱戏了。

    师姐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她说王公子家大富大贵,他们家中之人,怎么会同意让他娶一个优伶为妻呢,恐怕当妾都是很难。

    “你不要太看好这件事。”师姐说:“就算王公子真心想娶你,你们,也很难修得夫妻缘分。”

    “阿紫,听师姐一句劝,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阿紫转过身去,背对着另一个床榻。

    “你都和青山好了,就见不得我和王公子好吗?”

    沉默良久,师姐长叹了一口气:“师姐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姐妹认识七年,我早已把你当做亲生妹妹,只是...此事,你真的要三思而后行啊。”

    阿紫不听,她死死抱着那张面具,用被子蒙过头。

    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王孝灵来接她,可再见面的时候,王孝灵却是唉声连连。

    “阿紫,我们去别处谋生,可好?”

    “怎么了?”

    “父亲不许我娶你,说若是我敢娶一个优人,就把我逐出家门,他对我的婚事已经另有安排,下个月,要让我娶李家的二小姐,可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个女人,只因为那位二小姐是吏部尚书的女儿,我就要娶她吗?”

    “阿紫,我打听好去江南的路途了,但去了那里,我们只能隐姓埋名,我再不是王家公子,你再不是梨园阿紫,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你就答应我一声。”

    王孝灵捏着拳头,咬着牙齿看她。

    为了娶自己,他愿意放下荣华富贵,阿紫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愿意和你走。”阿紫拥入他怀。

    “六月十五亥时,去城外的关口驿站等我,我们在马厩见面。”

    王孝灵小声说,说完便匆忙离去了。

    阿紫耐心等待六月十五日的到来,她悄悄打包好衣服财物,这些年下来,她的积蓄不少,哪怕换了地方,她和王公子,也不必愁吃喝。

    “阿紫,你听说了吗,王公子和李家的二小姐定亲了。”师姐问她。

    “听说了。”阿紫点头。

    “别太伤心。”师姐抱抱她:“不管怎么样,师姐永远是你的家人,会永远陪着你的。”

    阿紫拥抱师姐,不禁流下泪来。

    往日种种涌上心头,想到这一去,再不能和师姐见面,她觉得很难过。

    她想和师姐告个别,可青山来了,她用袖子擦擦泪,说自己想睡一会儿,独自进房了。

    今天就是六月十五,屋外下着暴雨,哗啦啦的雨声之中,电闪雷鸣。

    阿紫从床下拿出自己的包裹,静悄悄地走柴房出去。

    还未出门,忽然被人拉住。

    师姐拉住她,近乎哀求着说道:“阿紫,雨这么大,我们回房睡觉吧。”

    “等明天了,天就会晴的,我们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阿紫咬咬牙,甩开了师姐的手,冲出柴房的门。

    雨点砸在她的脸上,把她全身浸湿。

    师姐追了上来,淤泥之中,死死拉着她不放手。

    “快来人啊!有贼!快来人啊!”师姐大喊。

    师姐是练家子,气音一出,穿透了雨幕,很快柴房后面有了动静。

    情急之下,阿紫踢了师姐的脚踝,两人在烂泥坑中滑倒,她借着滑泥挣脱了师姐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城外跑去。

    雨夜之中,雷光闪烁。

    她不敢回头,怕听到师姐的哭声,她只能往前走。

    雨让道路变得十分湿滑,她摔跤了,流了血,觉得很冷。

    但马上就要到关口了,这附近的路,她一个人走过,绝不会认错的。

    她看到一只紫色的狐狸,坐在道路前方,狐狸的尾巴甩动,甩出紫色的火花。

    她以为撞了鬼,揉揉眼睛,一睁眼,那狐狸却不见了。

    “公子...”很快她便到了地方,躲在关口驿站的马厩下,两人约好在这里见面。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心情一动,喊道:“王公子!”

    可进来的不是王公子,是四个兵。

    士兵身着布衣,带着铜制的面具,面具上长了绿色的铜绣,看起来就像是疤痕。

    唰!唰!唰!唰!

    枪尖刺穿空气,凌厉的风声之中,阿紫的腹部被刺穿了,伤口撕裂,鲜血如泉涌。

    好痛,痛到无法呼吸,她从未觉得这么痛过。

    娇柔的身子一下倒在地上,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之中听到了人的说话声。

    “是她吧?”

    “王大人的事情少问,把她丢到荒坟去吧,明天再通报到城里去,就说是路过的马贼抢了她的财物,把她给杀了。”

    “来搭把手!”

    “来了!”

    她被人抬了起来,走了一段路,啪的一声响,被丢到了地上。

    那些人离开了,只剩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孤单的荒坟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死,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看到东西。

    大雨倾盆之中,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只紫色的狐狸,狐狸走近了,埋头啃食她的肉和血。

    忽然之间,她想了起来,这只狐狸,她以前见过的。

    七岁那一年,她刚刚加入师父的戏班,每年的大年三十,师父都要带着大伙去“请祖师爷”,祈求“祖师爷”保佑,新的一年财运好。

    他们抬着供桌,去野坟头烧香烧纸,师父听见了风吹草动,大喊一声“请神了!”,这个时候窜出来的就是这只狐狸,只是那时候它是赤色的而不是紫色。

    阿紫那一刻跟着其他人喊,“接住了”。

    她在心里对着狐狸祈愿,愿自己吃饱穿暖,愿自己不要再被家人丢下。

    她的愿望都实现了,她进了梨园,吃饱穿暖,遇到了燕子师姐,有了不会抛她而去的家人。

    她忽然懂了,这些年,一直是这只狐狸在保佑她。

    她的愿望明明都实现了,是她自己抛弃家人离开的。

    紫狐不沾因果,中间什么都没干预过,全部都是阿紫自己的选择,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你...是来收债的吗?”阿紫心中并不带有怨恨。

    这世上,从来没有凭空就能得到什么的说法,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

    她只有后悔,不是为今天跑出来而后悔,她不怪王公子,虽然是王公子提出的私奔,但若不是她答应了,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她不愧对王孝灵,她如约而至了,是王孝灵愧对她。

    可是...

    为什么她没和师姐好好告别呢?为什么她要伤了师姐呢?为什么她没听师姐的话呢?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听师姐的话,继续和师姐在梨园唱戏。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什么嘛,原来,一辈子,是这么短的一件事,一点都不久远。

    我好想回去...

    想回去梨园...

    回到师姐的身边...

    想继续唱戏...

    那张狐狸面具从阿紫的怀中落下,上面沾满了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