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了？”顾长笙嘴角勾起，“没关系，有个东西你也许认识。”

    手掌摊开，一个银色的U盘正在灯光下发着惨白的光。

    胡琳琅先是僵住，而后口罩下的表情逐渐扭曲，伸手要去抢夺U盘，却被顾长笙反手扔给了女人后方的李岩。

    “你不是很会造梦吗？这个东西，大家都该看看。”

    李岩身体悬浮在空中，抓住U盘时，眉头微蹙，里面有种非常熟悉的东西。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拼命阻止他：不要去查看。

    越是危险的往往越逼近真相。

    李岩太熟悉危险的感觉，以往这种压迫性的紧张感都是他施加给别人的，但今天他想主动靠近深渊，笑意温和，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怀表。

    滴答滴答···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到这个声音的几人几乎是同时昏了过去。

    啪——

    屏幕灯光亮起，顾长笙迷蒙睁眼，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间陌生的影厅内。

    周遭座无虚席，她看不清身边人的脸，但又挪不动身体，只能跟他们一样，头朝前看向屏幕。

    蓬勃的夏日总是以嘈杂的喧闹为背景音，灼热的空气在风中摇晃着，笼得每一人都有些烦躁。

    浅蓝色的窗帘布遮住了一半的日光，坐在阴影里的小男孩木木的看着面前的玩具发呆。

    一个年轻女人背对镜头拿着手机入画，带着笑意呼唤孩子回头：”宝贝，笑一笑，妈妈给你拍张照！“

    小男孩回头看向屏幕的瞬间，顾长笙瞳孔微张，不知道该称呼他为王川还是王岩。

    这孩子似乎天生就不大会做各种丰富多彩的表情，一双眼眨动得缓慢，看到女人期待的神色，很想立刻露出灿烂的笑，但阴郁慢热的性格却又让勾起的嘴角显得紧绷。

    太假了！

    女人有些不满，放下手机，走到男孩面前，一字一顿：“笑，是这样的。”

    她伸手扯上男孩的脸，大力勾起他的嘴角，拉扯出满意的弧度和标准的露齿数。

    随即立刻后退，再次按下拍照。

    简单修了下，女人准备把照片发到小区和学校的妈妈群里。

    里面已经有不少宝妈热情的分享了自家孩子的美照，不知是谁主动艾特了女人，让她也发张孩子照片。

    不止是照片分享，还有日常的衣食住行、学校活动、成绩单、比赛奖章···群里的家长们热衷于秀出一切光鲜亮丽的东西，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把孩子养得很好。

    和群里那些或活泼、或阳光、或乖巧的孩子相比，自己儿子的这张照片显然太过···特别。

    他的眼神总是有些哀伤的破碎感，明明嘴角是上扬的，但笑却显得很悲伤。

    女人发照片的手顿住了，很是烦躁的删除消息，决定重新再拍。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小时，女人的耐心终于到了崩掉的极限，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生下这样一个像木头一样沉闷又阴气沉沉的孩子。

    已经八岁了，不仅不亲人、性格闷，还又蠢又笨，让她在小区和学校两头都找不到脸面。

    难得还有一张拿得出手的皮相，却连拍张照都这么费劲！

    是因为她遇人不淑、未婚生子，老天给她的惩罚吗？

    还是觉得她的人生过得太顺，非得加个污点吗？

    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非得留下这个祸害呢？

    女人越想越气，控制不住目露疯狂，甩掉手机扬起巴掌，高高的抬起狠狠的落下。

    “啪啪——”

    两个耳光响彻室内，小男孩的脸都红了，却没有哭，只是表情恍恍惚惚，感觉大脑一阵眩晕，耳边是阵阵鸣响，半响回不过神来。

    “对着镜子好好练，笑不好，就别出来丢人了！”

    “砰——”

    卧室门被女人锁住，脚步声淡出。

    小男孩坐在落地镜子前，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学着母亲的模样，一遍遍拉扯着脸部肌肉朝左右两边提起。

    这样笑，妈妈不喜欢，这样呢？好像也不行···

    室内光线被一点点吞噬，深沉寂静的屋内，只有一个小男孩跪坐在镜子前不断的练习妈妈喜欢的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镜子里的小男孩眼神突然变了，阴郁的底色被灵动的好奇所取代，一直紧绷的嘴角肌肉也终于舒展开来，男孩起身去敲门。

    光影重新笼在他身上时，他用一个充满童真和阳光的笑赢得了女人的笑。

    画面切换，家长会上，女人被老师留下单独对话。

    她指着试卷和作业本上的名字：“孩子最近是改名了吗？他总是写王岩的，最近变成王川，我们几个老师还觉得奇怪。”

    字迹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女人看着试卷上的名字，呼吸急促，眼神变了又变，随后微笑着抬头：“对，是改名了，我儿子叫王川。”

    正式改名后的小男孩，开始在班里表现得非常活跃，成绩也从万年倒数进步到稳居前三，在小区里见了邻居会主动喊人，在女人难过时也会主动抱抱安慰她，女人总觉得是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直到有一次，她听到小男孩在房间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王岩哥哥，你出来陪我玩吧，我们还玩上次的游戏吧？就快通关了！”

    “不行，小升初考试快到了，你要去学习。”

    “我复习过一遍了，这会儿可以休息的！”

    “等你考上了妈妈指定的学校，我就天天陪你玩。”

    “啊？那还有两个月呢···”

    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止一次了，在考试结束后，男孩被女人带到了一家特别的咨询室内。

    “何博士，听说您在治疗精神领域是专家，那我儿子的状况，麻烦您给看看。”

    听到何博士三个字，顾长笙立刻提起好奇，但奇怪的是，这位何博士的脸却并不清晰。

    熟悉的怀表出现，晃动间，小男孩渐渐闭上了眼。

    屏幕黑了，但小男孩的独白还在继续：

    “妈妈不在时，哥哥总陪我玩，还陪我认字读书，背那些好难背的课文。”

    “我喜欢跟哥哥玩，他对我特别好，从来不跟我抢零食，有人欺负我，他还会保护我。”

    “我的哥哥就是我的超人！”

    “他说超人都是很神秘的，所以他从来不跟我一起去找妈妈还有老师同学们。”

    “最近，我发现妈妈好像不喜欢哥哥，我跟哥哥玩时，她就会变得好凶，不让我跟哥哥玩，还总带我去见一个怪蜀黍。”

    过了半分钟，小男孩的声音又变得雀跃起来：

    “好耶！妈妈说她要带我和哥哥一起出去吃饭，我们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去吃饭，那个地方叫···叫桐城···饭店？！”

    画面亮起，女人带着小男孩推门走进了热闹的桐城饭店里。

    挑了个视野不错的靠窗位置坐下，女人热络的给孩子夹菜，照顾他用餐。

    一切都显得和谐美好，除了那面放在小男孩对座的落地镜子。

    男孩看着对面的镜中人，笑得纯真而无害，大口吃饭，完全忽视了周遭其它餐客异样的眼神。

    “外面有一个老爷爷在卖气球，哥哥问我喜不喜欢，我说喜欢，他就拿了钱跑去买，然后···”

    屏幕一黑，男孩的声音就像坏掉的玩偶一样：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