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前夜，陈韵已经收拾好所有物品。

    约了房东第二天下午办退租手续，毕业典礼结束，回宿舍收拾好东西就直奔机场。

    她没有想，回去了要如何面对父母，也不确定到了N市之后是不是直接回家。

    她跟母亲说想跟苏媛先去S市逛逛，以后工作了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刚好吃住都可以在苏媛家。

    母亲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回国了打电话方便，到时候再联系吧。

    礼服裙已经装不下两个人，陈韵选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圆领的宽松的娃娃装设计，是去年挑选的，那时候母亲说，伦敦的饮食高热量，一年之后，指不定会胖成什么样子，所以选大了一码，特别为正式场合而准备。

    套上宽松的学位袍，没有人看得出端倪。如果只看脸，对比三四个月前，她更瘦了。

    她依然要强，不想让人同情她，安慰她，更不希望自己成为舆论的焦点。

    静静地等待典礼之后，各奔东西，也许，以后的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就如同彼时，情浓到让自己感觉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那个柔情似水的男人，那个坚硬如铁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即使只是梦一场，也没有后悔过。

    出席典礼的人很多，当陈韵走到礼堂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人声鼎沸，但是空下的座位已经不多。

    她小心翼翼地想往前走，准备找一个靠前面中间的位置坐下，这样就不会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走来走去。

    低头扶着椅子慢慢往前走，她感觉到第一排靠边的位置有个人在对她挥手。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身体。

    “HiYvonne！”

    陈韵顿时不知所措，不是惊喜，也不是恐惧。突如其来的各种复杂的情绪，眼泪就快夺眶而出。她闭上眼定了定神，收起所有的情绪。这已经是她擅长的。

    五个月了。在独自接受命运馈赠的之后，她经历五个月的挣扎、斗争与共生。她从幸福的顶峰跌落谷底，她满心憧憬的未来一步步沦为对自己的否定，对人性的绝望。在与另一个生命一起，感受彼此的心跳与存在，重新肯定自己，找到共同面对的勇气。她成长了，她不会再有为他付出一切的热情，她感受到被抛弃。

    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自己和他从来就不在平等的位置，她没有被尊重。同时不被尊重的还有，她的爱情。

    “您好王先生。”

    “我是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的。”

    “所以呢？”

    “你一点也不觉得惊喜吗？”

    “你是不是对惊喜有什么误解？”

    “你怎么了？”

    陈韵礼貌地笑了笑，在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坐下。Henry追过来。

    “你可以坐我旁边，我给你预留了一个嘉宾位。”

    “对不起，不需要。”

    Henry见状，只得询问陈韵邻座的先生，愿不愿意换个位置。那位友善的华人学生点点头，并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你不开心吗？”

    “开心？”

    “我专程来参加你的毕业礼，你不开心吗？”

    “王先生，我很荣幸。谢谢您，但是，并不需要。”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这时，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上台之后是校长讲话，整个过程都有录像和录音。

    陈韵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没有想象过Henry的出现。

    无数次，在街头，在楼下，在公园里，在酒店门口，在音乐厅，她幻想着一抬头，看见Henry，哪怕他的身边有另一个人，也好过杳无音讯。她幻想过，他为她而来，奔向她，她用力捶打他结实的胸口，他紧紧抱住她，她放声大哭，发泄完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一次次，她抱着幻想与希望。可惜的是，不仅人没有看到，一句话也没有收到。

    她一直迟迟不愿意回去，想尽理由推脱，她也幻想过这最后的一天，他能够手捧鲜花，出现在自己的毕业仪式。

    他真的来了，他的身姿依然挺拔伟岸，他的面容依然阳光温暖，他打招呼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的手指修长。他与离去时并没有异样，他没有想象中的消瘦，似乎也并没有经历难以言表的苦痛。

    他还是他，他已经不再是他。

    青青突然很活跃，手舞足蹈起来。

    青青是陈韵给肚子里的宝宝取的名字，希望如她所愿，四季常青。如她所愿，永不凋零。

    似乎是感受到父亲的到来，青青异常活跃。这突如其来的持续性胎动让陈韵有一丝慌乱，她不敢碰触也不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想惩罚他，她想报复他。

    Henry感受到陈韵的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

    在重要的公众场合，陈韵没有反抗，只是任他握着。

    青青似乎感受到，也安静了下来。

    陈韵的心很乱，台上讲的什么，完全没有听见，直到Henry提醒她，上台拍合照。

    些微笨重的身体和拥挤的舞台，陈韵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

    厚重的学位服，炎热的天气，再加上刚才的紧张气氛，陈韵感觉衣服已经湿透，呼吸有些吃力。

    也许是因为缺氧，也许是因为与父亲又分离，青青又活跃起来。

    陈韵看向自己的位置，Henry不在座位上。他刚刚已经回到第一排，坐在院长旁边交流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台上的她。陈韵稍稍松一口气。

    她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也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如何面对。

    这刚刚发生的一切，以及以后要面对的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一条定律一份指南告诉她，怎么样做才是绝对的正确，怎么样做会有致命的错误。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那个带你走进深渊的人，会带你走进天堂吗？

    哪里是天堂？人间处处皆地狱。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她希望永远停留，直到有一位救世主出现，给她一条走向光明的路。也许母亲曾经给她的，那个看似一眼就能看到死的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舞台上的同学们渐渐散去，在最后的一天，精致妆容的学生，在学校的各处留下合影，或是跟人，或是跟建筑物，或是跟你想要合照的一切。

    学长也来了，他一手捧着鲜花，一手扶着穿学位服踩16厘米恨天高的苏媛。

    四人见面，再次十分尴尬。

    苏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学长拉走。正好陈韵也不想跟他们拍合照。她思绪很乱，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

    “送给你的鲜花。”Henry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大捧的红色玫瑰花，每一朵都娇艳欲滴，写满了诱惑与危险。

    这是第一次，陈韵被送玫瑰花。

    她没有伸手去接。

    “你当道具拿着，我帮你拍照。”

    两个人再无交流，在学校的几栋建筑拍下纪念照。

    “我要回宿舍，下午退房，晚上回国。”

    “走得这么急？”

    “嗯。”陈韵坚定地点了点头。

    “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吗？我今早刚到，拿了鲜花直奔礼堂。”

    陈韵目光冷漠地看着他。

    “跟我有关系吗？”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问问这个男人，这几个月去哪里了。他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从来不和自己联系。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很想，很想听他说出不一样的，来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但是她已经明白，自己再不一样，也只是芸芸众生。

    “你！”

    “王先生，再见。”

    陈韵还回去了学位服，径直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