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辉在神塔边上找了块地，把水中月的尸体葬下。

    他静静坐在坟前，看着脸色不太好的人们在焦急地奔跑着，在寻找着哪里可以躲避冲天而起的水柱和即将落下的水箭。可这岛上的人上人们，哪怕是到了这一刻，依然在身上带着大包小包的财物。

    他有些厌倦这岛上的一切了，他像从前的无数次一般，又开始想起岛外的童年。他不禁开始思考，这个时候岛外的人们又在带着什么逃跑呢？他们没有那么多贵重的财物，那么最想在灾难之下保护的会是什么呢？

    他突然很想去岛的边缘看看，外面的人现在是什么样。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当年举报了自己父亲的人是水中月，但是想来应该还有一人参与了这件事，并且得到了不错的回报。

    水中月死了，虽然不是他杀的。现在这个岛上并没有太多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所以是时候报仇了。虽然对水中月下不了手，但是对那个人，自己应该不会仁慈。

    秦科跪在地上，对着神塔的方向祈祷着。周围跪着城主侍卫和白衣神奴，神奴们无悲无喜，侍卫们早已面色苍白。

    秦科现在很害怕，他不仅害怕天上的神灵愤怒，更害怕刚才从自己面前救走了李锦华的平川。

    他看得出来，平川才是这些渎神者里最强大的人。如果平川要回来杀他的话，他没有信心靠身边这些力量保住自己的命。

    “笃笃笃。”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是向着自己走来的。

    秦科疑惑中带着惊惧抬头看去，在这种时刻脚步依然不紧不慢的人，十有八九是那伙天杀的渎神者！

    但是他很幸运，来的不是平川也不是渎神者，而是自己的同事，铠。

    秦科长出一口气，心里的不安放下了少许。他不知道面前的人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水中月手下里实力最强的人。此时看到他出现，他觉得最起码可以把渎神者的威胁放在一边了。可看到那些可怕的水潮和水箭，他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来帮我一下吧，我怕一会有危险。城主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启动了神像，她败得那么快吗？”秦科问。

    宁辉头盔下的双眉蹙起，对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科习惯了他不发一言，他知道点头是同意了留下来帮他，摇头则是否定了后一句话。他不理解，如果城主没有被打败的话为什么会激活天地神像？

    可实际上宁辉根本就不知道水中月是怎么败的。

    秦科觉得自己很幸运，可实际上他很不幸。因为下一刻，来到他身边的宁辉抬起手，对着他的脸打了一巴掌。

    “噗！”厚重的铠甲拍在脸上，秦科喷出一口血还带着几颗牙。他的头被打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度，整个人也被惯性带着倒在地上。

    他眼冒金星，用仅存的理智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

    宁辉的头盔缓缓消失，多年来第一次在秦参谋面前露出真容。

    秦科看着那张略有熟悉的脸，终于想起了本已被他忘却的一些事。他突然想哈哈大笑，嘲讽眼前的人。

    但是他没有笑出来，脸上再挨了一巴掌。

    这两个巴掌，是当时宁辉看着父亲被带走时，秦科甩在自己父亲脸上的。

    这只是宁辉看到的，父亲后面遭了多少罪自己不知道，不过也没事了。

    他骑在秦科身上，双目圆睁，眼神专注，抬起拳头，胳膊肘往后摆到极致，然后对着那张肿胀的脸打了下去。

    砰。

    宁辉站起身，向着岛的边缘走去，现在他有空去看看回忆了许多年的岛外了。

    在他身后，秦科的尸体直直地躺在地上，头还连在脖子上，只是被一拳砸得陷入了底下。

    白衣神奴对一切熟视无睹，城主侍卫不敢发一言。

    一切似乎都没变，除了秦参谋那把头埋入地面祈祷的姿势。

    宁辉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周围。

    没多久他就看到了平川和李锦华。李锦华的伤已经痊愈，这时俩人正在帮助一些人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在不停晃动着，不时会有水柱冲天而起的岛上，哪怕是身强体壮的人活动都会受限，更别说一些本就行动不便的人。而李锦华和平川正在解救的，大都是这一类人。

    宁辉看了看，一边走向他们，一边问：“你们准备当英雄吗？”

    平川脸一黑，手臂青筋暴起。这句话让她有点不爽，在她听来像是在嘲讽他们。

    但是李锦华看着宁辉，拉了拉平川，回答道：“我们不想当英雄，也当不了英雄。”

    宁辉背起了他们身边一个昏迷的老人家，跟在他们身后。“那为什么要救这些人？你们应该称这些人为愚民才对。”

    “想救就救了啊。我们虽然不是英雄，但也不是魔鬼嘛。至于他愚不愚跟我救不救他倒是没关系，他没有妨碍我之前在我眼里都是人。”

    宁辉有些疑惑。

    李锦华继续说道：“如果帮助了我呢，那就是朋友，对待朋友我当然会优厚一些，比如我会提前救他；如果妨碍了我呢，就是敌人，对敌人绝不手软仁慈，先打了再说。”

    宁辉点点头，“所以你们的敌人只有神以及神的某些下属是吗？”

    “差不多吧，但是也不一定。朋友和敌人变多变少，还会互相转化，谁知道呢。”李锦华笑着说。

    宁辉：“可是你们也救不完这场灾难里的所有人。”

    李锦华皱了皱眉，“你可能没搞明白，我们确实是在救人，但不意味着我们要救下所有人。说到底就算我们谁也不救也是可能的，毕竟在这个世界看来，我们才是反面人物。”

    这一次宁辉理解了。几人到了一个宽敞些的地方，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看来都是李锦华和平川救过来的。

    金黄色头发的女孩正在逗弄着一个岛上的孩童，他们似乎在打赌这一次救人回来需要多长时间。看起来是孩子输了，他愁眉苦脸地把身上的糖果交给伏魔王，伏魔王哈哈笑着把糖果一颗颗扔进嘴里，还一边啪啪拍着孩子的头。

    虽然输了糖果有些郁闷，但是孩子终于把注意力从天上的水箭之上移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宁辉有些感慨，他从塔里出来后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有些释怀和莫名的感动，就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岛外。

    他看到有些人倒在人群外边，身上还有些被击打的痕迹。“这些人？”

    李锦华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说道：“搞不清楚状况，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看我们能随意活动，想教我们做事呢。”

    宁辉点点头。“你们准备怎么办？留在水泽城等死吗？”

    李锦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呢？”

    宁辉并没有回答。他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应该是想再去救些人。

    李锦华和平川跟上他。李锦华想了想对他说到：“眼下这个情况呢，想要解决的方法有两种。”

    宁辉觉得自己不讨厌和这个随和的男人聊天。他问到：“可以跟我说说吗？”

    李锦华笑了，“第一，把九层那个神像搞废，没有神力来源的话，这些水自然就没威胁了。第二，想个办法挡住这些水箭。”

    宁辉心中认可。他们都明白悬在空中的水箭是最大的威胁。原本天上的水落到人身上不会有危险，不然每次下雨都会很可怕。

    但这些水箭有了天地神的神力，是真的能刺穿人们脆弱的身体。天地神留下这座神像的目的看来很简单：如果水泽城有一天真的要被别人攻占了，那么就让水泽城和准备攻占这里的人一起死。

    这并不出宁辉所料。他所不能接受的是，在这里长大的水中月，毫不犹豫地激活了神像，对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留恋。

    但他逐渐想明白了，水中月早就不是以前的女孩了。人总会变，总要变。那些过程里的痛与泪，是改变的理由，可人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他看到伏魔王和小孩打赌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无论是懵懂的童年还是当初和水中月经历过的时光，都是美好的。

    李锦华看着他沉默不语，掏出一根烟递给他。“虽然不知道你的故事，不过想必你这时候会愿意来一根。”

    宁辉愣了愣，他知道香烟这个近几年很流行的东西，但是他从来没试过，因为伤身体。不过今天他遇到的事够多了，他不介意尝试一些新东西。

    于是他接过烟，李锦华为他点上，他模仿着看到过的那些动作，深深吸了两口。

    “咳......咳！”

    “嘿嘿，果然，刚开始会很呛。”李锦华贱贱地笑着。

    平川的眼神越来越不爽，终于李锦华感受到了可怕的注视，尴尬地收回笑容。

    宁辉感觉舒服了一点，于是慢慢学着，把一支烟吸完。他问：“你们要离开这里吗？”

    李锦华点点头，“这一趟完了之后我们就准备撤了，算算时间来接我们的人应该快到了。”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水泽城不一定会毁灭，毕竟我们还有一个人正在第九层干活。先把自己保护好，等一段时间再回来看吧。”

    宁辉笑了，这是他走出神塔之后，不，应该是从他父亲变成神奴之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笑。“不用了。”

    他现在不执着于去水中玉的边缘看岛外，也不想在这场灾难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尽管对于他来说那些美好的回忆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前半生也已经糟的一塌糊涂，但是他觉得这座城里仍然有一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仍然会有人的人生幸福而精彩。

    说到底，他爱这座城，不管是岛内岛外。

    他选择背下他的恋人，或者说曾经的恋人——水中月犯下的错。

    他选择回应他的父亲对他的期待，去做一个英雄。

    他决定如父亲所说，做一次不低头的英雄，哪怕只是水泽城的英雄。

    “还请你再给我一支烟。”他笑着对李锦华说，头盔悄然消失，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庞，“我想试着，做一次英雄，顺便看看天地神有多厉害。”

    这一次轮到李锦华愣住，随即他把身上的一包烟和火都给了宁辉，说到：“祝你好运。”他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和同伴也许做不了英雄，但这个世界还是会出现英雄。

    而男人们，做出“去当一次英雄”的决定，只需要一根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