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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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采生

    那夜林泽翻墙出去之后也不知道去哪,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一个人缩在路边挨了一夜的冻。

    “嘿,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呢。”

    林泽被推醒了,见到一个背着箩筐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蹲在他面前,长相清秀却穿着粗布衣裳。

    “唔。”

    “你怎么睡在这了呢。”只见那少年将装满柴火的箩筐放下,又到不远处挑来了一担柴火,将那些柴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面前,便坐下了。

    林泽一直蹲在一旁,见着时不时有人来到男孩的摊前,给了铜板买走了柴火,不消多久,柴就卖了大半。

    “你知道这卖桂花糖芋苗的婆婆吗,她今日为何没来。”林泽突然出声。

    那少年听见声音回头朝林泽笑了笑,“卖糖水的阿婆啊,阿婆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已经好几天没摆摊了。”

    “你这卖柴一天能卖多少银子?”林泽心里正盘算着些什么。

    “差不多八十文钱,若是柴打的多,有时能卖到一百多文钱呢。”那少年的笑容就像清泉,无忧无虑。每天仅靠打柴为生,生活艰辛、看起来却十分知足。

    “我”,林泽犹豫了一下,“我明天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打柴来卖。”

    “哦?”那少年有些疑惑,“你怎么了,你家住在哪?”

    林泽的眼神有些闪躲,“……我找不到家了。”

    柴卖完了,那少年也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见到林泽还蹲在原地,便问道:“我要回家了,你打算去哪?”

    “我……不知道。”

    适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算下时辰,林泽也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林泽瞬间感到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那少年笑了笑:“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娘亲现在一定做好了饭在家等着呢。”

    “可以吗。”林泽从昨日早晨到现在都有些恍惚,彷佛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那你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借我几个铜板?我去做些事,待会我一定会过来把铜板还给你的。”

    “没问题。”只见那少年将刚卖柴所得的铜板尽数给了林泽,依旧是如清泉般的笑容。

    林泽去了裁缝铺,花了二十来个铜板换了一身麻布衣裳,又想着如今天气渐冷,用剩余的铜板给自己买了一件老旧的棉衣,将自己身上的外裳换了下来。

    然后林泽去了当铺,他把自己那身可能算不上名贵的外裳给当了,毕竟这应该是他最朴素的一身衣裳了,换了些散碎银子和铜板。林泽也没想到这一身平平无奇的衣裳竟能当这么多钱。看着那块雕刻着爹爹亲自提的“泽”字的玉佩,林泽还是没有舍得,将它贴身带好了。

    “娘……”那少年将箩筐和扁担都放在了门口,进门叫了几声。

    “阿铮回来了。”只见一名身上素净的没有一丝花色的女子从里间转了出来,头上简单但整洁的簪了一只木簪。

    林泽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甚至还没有他的卧房大。房中只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桌子和两条板凳,桌上放着一只缺了口的药罐;一旁支着一个破旧的灶台,架着一口有些生锈的铁锅;几个老旧的木盆装着水堆在角落,暗暗的墙上有几处用米浆糊住的痕迹。

    “娘,这是我今日卖柴时遇见的朋友,他走丢了,没地方去,让他在咱家住上几日可以吗?”那少年上前攀住了女子,解释道。

    “当然可以”,那女子伸手擦了擦孩子额上的汗,“这位小友若是不嫌弃,就且安心住下,待有了去处再做打算。”

    林泽和卫娘子母子两一起吃饭,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油水,他甚至都没有见过桌上的野菜。

    “还不知道这位小友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泽。”

    卫娘子心中诧异,在这京城中,能姓林的人家可不多。林府、季府……

    但看这样子,应该也不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孩子流落街头的罢,衣服破旧,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摔了,又蹭了有些脏兮兮的。

    “我叫卫铮,这是我娘。”

    “叫我卫姨就可以了。”

    林泽吃了一口米饭,嚼了许久才咽了下去,就算在军营里他也没有吃过这么糙的米。但良好的教养让他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不适。

    晚上林泽和卫铮睡的一张塌,盖的一床被子,他都没敢把外衣脱了。因为被子实在是太单薄了。当晚林泽躺在榻上想着:“这就是书上所说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

    第二天一早,林泽就和卫铮一人背了一个箩筐,挑着一个扁担,一起上山砍柴。一连好几天,林泽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甚至都不再去想爹爹会不会派人出来找他这件事。日复一日,也开始不再期盼爹爹会派人来找他了。

    偶尔还和卫铮一起到溪边去抓两条鱼,开个荤腥,凭林泽现在的身手,抓一两条鱼简直小菜一碟。

    既没有难到令人皱眉的功课,也没有需要咬牙才能完成的操练,更不需要担心爹爹会突然查他功课、试他身手。林泽现在感受到的只有单纯的快乐、新鲜和轻松,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失落。

    看样子,他若是不回去,爹爹也不打算要他了。

    这天林泽和卫铮照例上山砍柴,走到半路却猛然眼前一黑,接着就不知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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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郡主外出礼佛归来,总觉得府中有些怪异,像是在瞒着什么一样。活了大半辈子,清河郡主何等敏锐,几番盘问套话之下,才知道林泽已经离府八九日了,而且没有丝毫音信。

    清河郡主派人传唤林信的那一刻,林信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刚踏进房门,清河郡主就举起手中的梨花木杖重重的挥向了林信。

    林信连忙跪下:“母亲息怒,儿子不孝,母亲莫气坏了身子。”

    清河郡主气的有些站不稳,抱琴连忙上前扶住。

    “你还知道会气到我,阿泽不见了八九日,你你…你……”清河郡主用手中的木杖重重的锤了几下地:“十岁的孩子,要是阿泽在外面病了怎么办,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侍剑,你过来,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再和你们国公爷说一遍。”

    侍剑没想到会有这一茬,扑通一声跪下:“老夫人……”

    “讲,让你们国公爷听听,他这个当爹的,心有多黑,手有多狠!”清河郡主心疼的直跺脚,又用手中的木杖指向林信,费力举起朝林信身上打了几下。

    “公子那日回来,说,说身上不太爽快,让我给他抹些药,我原以为公子只是习武的时候磕着碰着了。没想到掀开衣裳一看,才知道……才知道腿上的青肿……都是,都是国公爷打的。”侍剑讲完之后,猛地一下叩首,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什么竟哽咽了起来。

    又听了一遍,清河郡主悲从中来:“阿泽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爹。”

    “母亲莫要气了,都是儿的错。”林信见状,深深叩首:“母亲也莫要担心了,阿泽没有离开金陵城,儿派了人一直看着,现在在金陵城里好好的。儿现在立刻让人把他叫回来就是了。”

    “老婆子我还没死呢,阿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清河郡主气的有些头晕,一刻也不想见到林信:“你给我滚!”

    其实那晚林泽离府后,林信就派人去各个城门知会过了,让人密切监看,一旦发现林泽出了城门,便派个人悄悄跟上去。后来果然在大夏门见到林泽和另一个少年大清早出城。

    在摸清林泽每天都在干什么之后,林信并没有派人时时跟着林泽,只在林泽每天必经的几个地方派人蹲守着,只要林泽每天都会出现,人没事就好。是以林泽这几天住在哪、干了什么,林信都一清二楚。

    林信离开清河郡主那就唤来了成峰:“吩咐斥候,今日见到林泽后就不用继续守着了,直接把他带回来。你去账房支些银子,亲自去一趟里仁巷,替我酬谢一下那户人家。”

    “诺。”

    成峰领命之后便去了卫铮家中,门没有关,但屋中却没有人。成峰站在门外等了一会,朝屋中望了望,突然不明白自家公子是和将军闹了什么别扭,宁愿住这种地方也不回家。

    “请问这位小兄弟在此贵干?”卫娘子从外面提了一桶水回来正准备做饭,就见到了门前站着一位二十五六的公子,身姿利落,似乎是专门在等人。

    成峰循声回头。而就在卫娘子看清成峰的脸之后,却仿若雷击一般、脸色苍白。怎么会是他?即使卫娘子只是十年前在季府远远的见过一次当时尚只有十五六岁的成峰,但她确定她不会认错,是林府的人。

    “这位娘子,这几日我家公子在雅舍多有叨扰,我家主君今日就将公子带回去了,特命我来感谢娘子这几天对公子的照顾。”

    卫娘子见成峰表明来意,立即回过神来,尽力不露出端倪,神色自若的道:“这位小兄弟请进,你家公子指的是林小友吗?”

    “正是我家公子。”

    “寒舍鄙陋,还望你家主君不要嫌弃这几日有所怠慢。”

    “娘子言重了。”

    成峰在回府的路上感到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那位衣着朴素的娘子,言辞谈吐间却不像一位平常的农家妇人。

    就在成峰准备去向林信复命时,成岭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阿兄,你刚才在里仁巷见到了大公子吗?”

    “未曾。”

    “几位斥候遣人来报,公子今日卯时四刻自大夏门出城,辰时四刻进城,之后就没有大公子的踪迹了。平日里,公子酉时左右会从长乐坊唯一的入口太乙巷经过。可现在快戌时了,公子还没有出现。”

    “什么!”

    事发于肘腋之间,林泽怎么就会突然失去踪迹,林信一时间心力交瘁。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能让他省点心,这一个月来,林泽是小祸不断、大祸频发。他不知道林泽这样下去,到底是想怎样。他看的出,有时候林泽就是故意闹腾的。

    这已经是林府第二次派人在金陵城里搜寻林泽了。成峰再次去了一趟里仁巷,卫铮也不见了。这下事情变得严重了起来。

    “去京兆尹报案。”自回到京城后,林信的不安感从没有如此强烈,林泽一定是出事了。

    京兆尹府本来已经下衙,听到是定国公府来报案,立即屁滚尿流的亲自出来接见。又听闻是林府大公子不见了,直接被吓得面无人色。要知道京城里丢孩子是时有的事,而一旦走失,十家有九家是寻不回来的。

    林信备好了马,一直在府里等着晏平帝的传召。果不其然,晏平帝连夜召见了林信。

    京兆尹知道兹事体大,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衙门可以处理的。万一天子的外甥真的在京城内走失了,那他这个府尹也做到了头。立即写好卷宗,加急移交都官。而都官尚书也没这个胆子处理这个烫手山芋,立即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