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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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走

    “啊!爹爹!呜呜……”

    在帐外值守的关震和旁边的卫兵对视了一眼,眼中都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们甚至都能听见箭杆挥下的破风声。

    林泽被林信摁在案上,因为身量不够双脚堪堪点地。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只得双手抱头号哭,在每一次听见破风声的瞬间,下意识的浑身紧绷。

    虽说平时林信对他看得紧,但私底下在玩闹的事上从不拘着他。是以就算林泽偶尔闯了祸,林信也不过就是训几句罢了,何时挨过如此不留情面的打。

    “咻啪!”

    “啊!”

    箭杆应声而断。

    林泽因为疼痛猛地抬头又“咚”的一声撞在了案上,挂满脸颊的泪水和脖颈里汗水交织,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咳咳,呜呜……”

    林信随手将折断的那支箭杆扔在地上,面色冷峻。

    “闹够了没有。”

    林泽疼的大脑一阵空白,只自顾自的哭,止不住的抽噎。

    林信抬手就朝着林泽的大腿上来了一下。

    “啊!不要…呜呜…不,咳咳,不、不闹了……”

    匆匆赶来的孟允和齐泰远远的就听到了林泽的痛哭声。而关震在远远瞧见孟允和齐泰时就急不可待的进帐通报。即使早有准备,关震还是因为帐中的景象大吃一惊。

    “大帅,齐将军和孟将军求见。”关震略微低着头,不去看帐内的狼藉。

    “让他们进来。”林信冷眼瞧了一下关震,松开了林泽。

    竹简和文书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而本放在帐内作为内室和外室隔挡的书架也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陶瓷的笔冼和笔搁被摔成了碎片,混着洒出的墨水和茶水,昭示着孩童的胡闹和父亲的愤怒。

    两人进帐后,顾不得许多。孟允上前拦住了林信,而齐泰则一把捞住了没了桎梏顺着桌案往下滑的林泽。

    “则诚,什么事值得发这么大的火。”孟允缓缓的从林信手中拿走了尚存的两支箭杆。

    林泽窝在齐泰怀里,还是小声哭着,瘦小的肩膀因为抽泣一直抖个不停。

    “则诚,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孩子先回去,有什么事先冷静下来再说。”

    齐泰护着林泽走了,而孟允留下来帮着收拾帐内的狼藉。关震带着两名亲兵先是将打湿的文书一一整理出来,又将各类文书重新整理好放回原处。

    孟允从地上捡着散落的宣纸,发现是林泽的功课:“则诚,不过是几张功课,何苦下这么狠的手打孩子。”

    孟允没有听到回应,连忙抬头一看,只见林信略微弯着腰,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捂着前额,脸上显出些痛苦的神色。

    孟允连忙上前扶住林信到一旁坐下,“则诚,军医说了你这病不宜忧虑过多,不宜动怒”,又绕过满地狼藉去倒了杯热水:“一些小事还是少挂心了啊。”

    “无妨,歇息一下就好了。”

    孟允见着林信的脸色着实不算太好,“要不还是让军医来看一下吧。”

    “明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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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泽尚没有军籍,更没有单独的营帐,一直都是和林信住在一起,只是简单的用屏风隔开了营帐左右。

    林泽本是哭闹着不肯回去,但齐泰在这件事上却态度坚决,平日里林泽上他营帐里歇息无所谓,但今日绝对不行,三分哄七分劝的将林泽送回了营帐。

    齐泰见林泽疼的难受,宽慰了他两句,“好啦,哪个哥儿小时候没挨过爹爹的打呢。”

    “齐叔叔,好疼,真的好疼……”林泽真的是太疼了,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齐泰在这些事上向来没有孟允心细,倒没有在意:“你爹也就是一时气恼,哪能真的生你的气。”

    林泽实在是太累了,混着心里的苦闷和身体的疲累,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齐泰给林泽盖好了被子,正准备离开,就见到了前来的孟允。

    孟允压低声音,“阿泽怎么样?没事吧,听关震说则诚下手挺狠的。”

    “能有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今日就是太累了,睡着了。”齐泰小声说道,“则诚那边收拾好了没。”

    孟允看了眼林泽,示意齐泰出去说。

    “气的又犯头疼了,这父子两,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第二天一早,林泽习惯性的在号角声吹响之前就醒了过来,忍着浑身不适起床洗漱。天色尚早,齐泰也没让林泽去练功,国子学的讲学也没这么早,他自去点起了油灯背起了书。

    林泽早饭也没吃就独自去了国子学,浑身酸痛,坐的也不舒服,博士讲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加之又想到今晚要回府吃晚饭心里就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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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主君回来了。”

    昭阳闻言,喜上眉梢,“快去把阿沐抱来。”

    “夫人,三公子睡着了。”

    “睡着了也抱来。”昭阳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去把六姑娘也叫来。”

    “是。”持墨转身之前,突然想到,便多问了一句,“大公子呢?”

    昭阳却仿若没听见持墨的询问一般,眼神都没给持墨一个,只是哄着刚被入画抱来的林沐,“阿沐乖啊,爹爹回来了,阿沐不哭了,乖啊。”

    如此这般作为,入画自是知道昭阳是何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实的持墨。

    于是,林信刚踏入主院,见到的便是昭阳抱着林沐携着林清向他走来。林清见到林信,便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向着林信跑来,脆生生的喊着:“爹爹。”

    “哎。”林信一把抱起林清,软软的孩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咯吱咯吱的笑。

    “夫君回来啦,累了吧。我让下人备了热水,夫君若想沐浴去便是了。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几道家常菜,一直热着呢。”昭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嫁入林府的这几年变得愈发的温柔可人。

    “阿泽呢,回来了吗。”林信本想伸手摸摸林沐,却被林沐小小的手掌牵住了他的一根手指,一时间心都要化了。

    “阿泽啊,可能在书房里读书吧”,昭阳甜甜的嗓音恰如其分的演绎了慈母的角色,“阿泽读书用功,今日见他似乎不大爽快,是不是你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哪是你见着他用功他就是真的用功了,他是不是又和你冷着脸了。”

    “哪有,阿泽刚回来就来给我请安了。”

    自从林泽开始习武之后,身上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跌打损伤的药倒是常备。有时在军营便是齐泰帮他擦些药,或是回府之后让侍剑帮他抹些。

    “公子,这真是国公爷打出来的?”侍剑看着林泽背上腿上被打出来的青痕,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竟难以下手。

    “不许告诉祖母。”林泽枕着手臂转了个脑袋,若不是今日身后实在疼的难受,他也不会让侍剑给他抹药。“呃,轻点,疼得很。”

    “老夫人这几日去郊外礼佛了,我就是想说也没地说去。”侍剑已是十六七岁的大男孩了,有些事他明白应该怎么做。“公子,长痛不如短痛,这伤揉开了才好的快。”

    门外突然有人着急忙慌的敲门,是司棋的声音:“公子,国公爷回来了。”司棋刚从主院路过,见着林信昭阳陪着两个孩子在院中玩闹,心里不适,赶紧回了林泽的院子通报。

    “这群天煞的,国公爷回来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通报一声。”司棋一面帮林泽整理好衣裳,一面抱怨道,又给林泽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才让林泽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听娘亲的话,有没有好好吃饭。”林信抱着林清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拿了一块点心给她,见林清糊的满脸都是,又伸手给她擦了擦。

    而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刚赶来的林泽的眼中,不禁心中又落寞了几分,他爹从来只会问他功课做完了没,何时会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阿泽来了啊,过来吃点心。”昭阳见林泽来了,连忙招呼上。

    “待会吃饭了,点心别吃太多了。”林信将林清放下,招呼林泽过来看着妹妹,“陪弟弟妹妹玩会,和你母亲说会话,我去换身衣裳。”

    待饭菜摆上了桌案,一家人正准备入席吃饭。林清见她爹爹来了,又上去攀着父亲,脆生生的道:“阿清要挨着爹爹坐。”

    下首第一位循礼当是嫡长子的座位。昭阳上前抱起了林清,“阿清天天和娘亲坐,今日怎么又不和娘亲坐了呢。”

    “不嘛,阿清就想挨着爹爹坐……”软软的孩童赖在昭阳怀里撒娇。

    林信回头看了一眼林泽,林泽会意:“妹妹坐。”

    席上多了两名孩童,一时间热闹了不少。林泽只觉得叽叽喳喳的闹得慌。独自坐在最下首,一言不发,只夹着自己面前的几个菜,自顾自的吃饭。

    “爹爹,阿清想要秋千。”林清先是坐在林信旁边,这会直接赖在林信怀里了。

    “爹爹明日让人给你做一个就是,先好好吃饭。”林信不厌其烦。他其实没有见过林泽孩提时的模样,林泽两三岁的时候,他一直在北境驻防,很少回家。

    “可是阿清想要大哥哥院里的那个。”

    林泽院中那个秋千已经有些年头了,长这么大了,再在公子的院中放一个秋千也不太合适。借着这个机会拆了也好。

    “那你自去和你阿兄说,你去求他一求,他就答应了。”林信有些促狭的说道。

    林泽头也没抬,平静的说道:“妹妹想要便拿去吧。”

    饭后,林泽就站在廊下,看着下人忙忙碌碌,拆掉了他院中的那架秋千。

    那架他曾经无数次坐在上面玩闹的秋千。

    梦中,他总是梦见娘亲就在他身后轻轻的推着他,而他总是央着娘亲荡的高些、再高些。

    “阿兄,你帮阿清推秋千好不好。”不知何时,林清跑到了他的身边,牵着他的衣角。

    “阿清,阿兄有些累,让司棋帮你推好不好。”

    “不嘛……”

    林清不依,就是闹着林泽陪她玩。林信吩咐下人仔细检查绳子又嘱咐林泽留点心,便留下他们兄妹两独自玩耍。

    林泽思绪恍惚的推着,林清倒是笑得开心:“阿兄,再高点,再高点嘛。”

    林泽有些不耐烦,越来越烦躁,下手也变得没轻没重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用的力越来越大,林清也荡的越来越高。林泽手下一个不留神,林清荡出了老远,林清这时也快玩闹的没力气了,手中没攥紧绳子,便猛然间直直的从秋千上飞了出去。

    “嘭!”

    “哇!”林清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凄厉的嚎哭。

    林泽连忙上前查看,刚扶起林清,只见林清前额上磕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林泽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

    下人听到了声响也纷纷赶来,见到这番情景,连忙将林清抱回了屋里,又去禀告林信和昭阳,又派人去请大夫,一时间人仰马翻。

    林清在房中哭个不停,林信抱着她让大夫清理伤口,折腾了许久才止住了血将林清哄睡了。

    林泽一直一个人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他怕极了。他好怕林清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娘亲。

    “大夫,这么大的口子,伤在面上,可千万不能留疤。”昭阳担心道。

    “夫人不必担心,姑娘年纪尚小,只要照看的好便不会留疤。”大夫正收拾着瓶瓶罐罐,他并不想和昭阳弯弯绕绕、也不想话里话外打些机锋,实话实说:“疤痕倒不是最要紧的。老夫也不讳言,姑娘如今尚不足五岁。”

    五岁之前的孩童最易夭折,此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如若照看的不好,林清便会有性命之忧。

    大夫继续嘱咐到:“这几日要格外注意,千万不可让姑娘去抓弄创口。万不能发热,若是发热了便需要立刻针灸。只要不发热,渡过了这几日,确保性命无虞,祛除疤痕只需用点药便可。”

    林信面有忧色:“这几日小女伤重,若是事发突然再去请先生,恐有所耽搁。我吩咐了下人为先生准备了客房,不如先生这几日便留在府中。小女若是病愈,必有重谢。在下怜子心切,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那便依大人所言。”大夫依言随下人离去。

    林信嘱咐下人好生照看林清。昭阳本想今夜留下照看,林信却劝她说不必过于担心,劝她回房休息。两人刚出房门,便见到了站在门外的林泽。

    林信走上前去,见到林泽低着头,嗓音冰冷:“抬头。”

    林泽颤颤巍巍的抬头去瞧父亲,下一刻却感受到一阵阴影袭来,左脸上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力气之大直接让林泽一酿跄。

    “啪!”

    林泽被打懵了,捂着脸站在原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信会伸手打了林泽一巴掌。

    “夫君,不是阿泽的错,消消火啊。”昭阳上前拉住了林信,转头又对抱琴说道:“送阿泽回去休息。”

    林泽回到院中,司棋见他如丢了三魂七魄一般,又见他面上红肿,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去打湿几条冷帕子来。”抱琴连忙吩咐司棋,又去多点了几盏油灯。

    林泽一声不吭的坐在榻上,任由抱琴和司棋摆弄他。面上传来丝丝的凉意,林泽回过神来,感受到左脸上的刺痛,悄无声息的流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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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林信从榻上坐起,下榻披了件披风,他一夜都没有睡着。

    “夫君。”昭阳听见了动静,也坐了起来。

    “我去看看阿泽。”林信早在挥下巴掌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实在是睡不着。

    昭阳看着林信出门的背影,神色莫名,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信轻手轻脚的来到林泽房中,却发现榻上没人。他连忙喊来了值夜的小厮,厢房、书房、厕房……,到处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个人影!

    府中的侍卫、侍女、小厮全都被叫醒了,众人提着灯笼找了许久,才在院墙边上找到了一个荷包。

    林信看着那个八成是林泽翻墙时不小心掉落的荷包,勃然变色。

    昭阳见状,赶紧对下面的人道:“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找什么找,人还能丢了不成,谁都不准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