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脉山
繁体版

第九十九章:心碎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迷糊朦胧中,林思归隐隐听到国殇之悲歌,伴着鼓点。

    “我,我这是在哪里?”林思归忍着剧烈的头痛,尽力让自己清醒着。

    模糊的眼前又发现一名女子喊叫着跑了出去:“太妃,太妃,人醒了。”

    一个人影缓缓走到眼前:“思归?思归?”

    林思归定了许久,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人:“易婉儿?”

    “你醒了,可是饿了渴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思归摇摇头,想起了刘生自尽那日,自己欲随他而去,举起手掌时,突然被人从身后劈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到了这里。

    “这是哪里?我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叫你,太妃?”

    易婉儿一边给林思归把脉一边说道:“我是昭帝的后妃,昭帝薨了,我自然便是太妃了。我请愿余生为昭帝守灵,这里是皇家帝陵。一个月前,你晕倒在战场上,木将军带你过来的,奉皇帝命,为你养伤。”

    林思归一声冷笑,竟是连死都不让吗?:“一个月了,东疆战况怎么样了?”

    “持续了整整一年之久的东疆大战,就在几日前已经彻底了结。东汶胜了,日阪不仅退了兵,还要赔偿我国二十万黄金。”

    “好,好,好。”连说了几个好字,林思归有些泪眼婆娑,此时此刻她说不出的滋味,这是她最爱的人和十万罗家军拿命换来的,可这胜利的果实他们再也看不到尝不到了。

    “我的,嫁衣呢?”林思归轻声问道。

    易婉儿着人将那日林思归身上的红衣带了进来:“已经洗净了。”

    “谢谢。”那红衣上还放着靛蓝的宝玉。

    “思归,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刘生被封佑国大将军,另赐旌王称号,如今就葬在这皇家帝陵。”

    “带我去,看看他。”

    旌王刘生之墓,摸着冰冷的墓碑,冰冷的题字,林思归压抑许久的情愫终于爆发出来,嚎啕大哭。

    “你喜欢这里吗?应是喜欢的吧,从小被赶走被遗弃,用命才换来的位置,应是喜欢吧。可我不喜欢,这是好冷,好压抑。”林思归将宝玉轻轻放在碑前“想必你如今有好多金银财宝,可还稀罕我这块玉?不喜欢也没有办法,我还是会塞给你的。”

    易婉儿担心她的身子,又怕她如战场一般再殉情一次:“刚刚醒来,身子很虚,不要太过激动了。”

    天边远远又传来一阵典雅而浩荡的奏乐和鼓点,林思归不解的问:“刚才就听到一阵哀乐,来不及细问,如今又是一阵喜乐,尚京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易婉儿犹犹豫豫,随后说道:“今日是国殇日,皇帝为旌王和十万罗家军办国丧。今日也是皇后册封之日,正君名扬君威的大典。”

    “怎么?国殇与大典同一天举办,这么急不可耐了吗?真是好生热闹,既如此,那便再热闹些吧。”林思归嘲讽般的语气让易婉儿感觉不妙,林思归又对着墓碑念叨:“如今这般情况,是你想要的吗?但我知道不是我想要的。”

    林思归说完踉踉跄跄的想外走去,易婉儿急急问道:“思归,你要做什么?”

    “今日即有了国殇,有了国典,那便再来点国耻吧!东疆那些事,也该有人出头说道说道了。我要让天下都知道刘宣的真面目,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坐稳这个皇位吗?”

    “别去,思归。当初尚京高层都在偷偷议论,无生不成国,无东不成军。所以皇上......”

    “所以什么!”林思归语气冰冷的可怕“所以就要将刘生和十万罗家军葬在东疆吗?这是日阪人的阴谋论,有那么难分辨吗?”

    “即使是阴谋论可大家都相信了呀!你去尚京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同归于尽吗?与你有什么益处?”

    “什么益处?做什么事都要有益处才做吗?我只是凭心。你救了我,我不会感激。活着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别想拿这所谓的恩情要挟我。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就凭你这帝陵里的几个兵,别想拦住我!”

    “我知道你会功夫,我拦不住你。我也从未想过你感激我,毕竟不是我救得你,是木将军和皇上。可是你不能去,求你为大局着想,如今天下刚刚定下来,禁不起一点波澜。”

    “我凭什么要为大局着想?你可知刘宣对刘生做了什么?对我十万罗家军做了什么?为了他能安稳登基,你可知我们在东疆怎样过的!而他有了权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们?这样的德行,凭什么安稳坐在那个位置?”

    “不是他,不是刘宣,是昭帝,是昭帝的旨!昭帝的遗昭!”

    “你说什么?”

    “当初郑开承之乱,你奉刘宣的旨前往东疆借兵。而我则是被派来尚京请旨,就是后来木北丰拿的那道旨。”

    “可你后来没有回南岭。”

    “是,我没有回去,只是托木北丰带回去。因为当时我发现了昭帝的病情。那时他病情初显,我便发现了,所以我不能走,只要留在他身边。那时若是积极治疗昭帝可以多活三年的,而三年的时间便可以再继续找解毒之法,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可他不同意治疗,只拖了三个月,便走了。”

    “为什么不治疗?”

    “他不敢,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他。可若是被陈家张家发现他身体有异,那肯定是早早选好下一个傀儡皇帝了,而且是只会听命于他们的傀儡,到了那时,不难想象,东汶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东汶。”

    “为何不下旨,确立太子,这样太子即位名正言顺!”

    “昭帝哪有后嗣!后宫只一个年幼的皇后,又是张陈家的人,昭帝是碰都不碰的,根本不敢让其有后。若是下旨另立外宗,只怕立太子的诏书还未到达太子手里,太子便薨了又或者诏书丢了,又或者其他的什么变故。他不能让下一个皇帝比自己的境地还艰难,所以只能独自忍受毒侵入体,暗自观察合适的人选。”

    “最后他选了刘宣!”

    “昭帝是考虑过刘宣的,况且他还是武皇帝的亲孙,也算是明正言顺。可昭帝最初选的不是刘宣,是刘生。刘生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定是一个好君王。能战能谋划,有勇气有实力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定可以平衡朝中势力。虽知他也是武皇亲孙可并未入籍,身份之事太难解决,只是一个外宗旁支的身份,若想继承王位无异于谋权篡位,太难了。就在昭帝准备一搏下密旨传位刘生时,刘宣突然在南岭成家立业,还差孟仲仁递了消息进来,定会给东汶一个干净清白的未来。昭帝犹豫了,他突然看到了刘宣的能力,所以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

    “刘宣递的什么消息?”

    “皇后绝不会是张家陈家的任何一人,先争取张岭,捧杀陈百川,一起扳倒陈家。随后用南岭和东疆的势力,制衡甚至裁撤张家。”

    “确实好计谋呢,有了言青君,张家陈家便也不着急让自己人进宫当小了。可怜了青青,替他当靶子!所以皇位便定了刘宣?”

    易婉儿摇摇头:“当时昭帝情况日况俞下,还要瞒着天下人,为的就是要给张岭陈百川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来不及物色人选,最后只能拥举自己选的有实力的人。昭帝日日清醒时辰越来越少,那是他的口谕,不论他二人谁当了皇帝,一定要除掉另一个人。就在丧礼那几日,陈百川因为南岭的兵权选了刘宣,而张岭因为刘宣答应绝不会让陈枝枝为后也选择了刘宣。”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另一个人?刘生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思归,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只有死一只,朝中的大臣才不会朝三暮四,一心侍奉一主!”

    “他没争过!”

    “你怎知他没争过?不过是陈百川要求陈枝枝为后,张岭要张家人为后,他为了你不同意。陈百川张岭又要东疆的兵,他为了罗家军不给,没有争的过而已。旌王太干净太清白了,他的死是为了大局。”

    林思归气急了,不哭反笑:“竟是这样的,哈哈哈,竟是为了我,哈哈哈,我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顾全大局的人就要牺牲?凭什么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要死。凭什么?”

    “思归”易婉儿扑通跪下了“我求你,求你不要去破坏庆典。这是昭帝拿命换来的。临终前昭帝拿着东汶的地图和他娘亲的画像,一遍遍的摩挲低喃‘终是看不清了,终是看不到了。’你可知我有多心痛。他是皇帝,可是最后竟是这般的凄凉。昭帝想守护的只有她的娘亲和东汶。可她的娘亲被武皇下旨赐死了,他没能守护。而今他能守护的只有东汶了。我不能让他的一片心血被毁掉!我必须要为我的夫君做些什么。”

    林思归的心都在滴血,痛的她几乎站不住:“可我,也想要为我的夫君做些什么。”

    “思归,大局已定,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让十万罗家军死的其所,让旌王安息,别再执着了。”

    不顾身后易婉儿的呼喊,林思归换上一身丧服,抢过一匹马,一路疾驰,赶至尚京城门处。

    林思归下马,双手高举东疆的兵符,大喊道:::

    镇东大将军之女,佑国大将军夫人,旌王遗孀罗悠悠,向皇上检举!

    平倭将军陈高峻贻误军机,行至东疆野狐岭,拒不出兵支援。东疆战士孤立无援,苦撑月余,致使佑国大将军刘生命丧战场,十万罗家军无一人生还,东疆以民为兵,十户九空,户户挂白绫,夜夜哭天命。

    陈高峻为图谋东疆兵符军权,挟恩邀宠,巩固势力,枉顾十万战士性命,置边境安危无睹,弃东疆百姓于荒野。

    今,我代夫请命,请皇上圣裁,还罗家军公道,还东疆百姓荣耀。

    林思归三步一叩首,一路喊至正在举行册封仪式的月坛,引得路上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竟不想还有这等隐情。”

    “旌王妃也是勇敢。”

    “陈高峻听说平日里不错的,定是受他父亲陈百川的指令。”

    “边疆的人确实不容易啊。这怕是都绝户了。”

    “也说不定是旌王妃故意报复。”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谁会拿十万大军、自己夫君的命和以后的余生来故意报复!我看呐,定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若旌王妃所说为实,那这陈家确实太可恨了,灭九族都不解气。那可是十万军呐!还有人家旌王,前方拼死抵抗倭寇,后方却只想着要他的兵权巩固自己势力。”

    “多冤呐!”

    林思归成功了,成功将这件事捅到再也压不下去的地步。

    她也确实心软了,昭帝,刘生都为大局做到这个份上,她确实不能亲手毁了。

    这也是刘生愿意看到的吧。

    正在举行典礼的众人也听到了消息,刘宣心里不禁暗自庆幸,易婉儿果然没让他失望,思归也一如既往的如自己所想的去做了,陈家这次必须收拾一下!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林思归竟是用的旌王遗孀的身份!

    陈百川被突然摆了这一道,心绪有些乱,可毕竟是老狐狸了,脸上没有表现太多。陈高峻有些镇不住了,立即命人去抓林思归:“不能让她在大街上继续胡言乱语了。”

    当然张岭也没闲着:“皇上,老臣请皇上立即派人保护旌王妃,确保她的安全。”

    刘宣点点头,转身又发现陈百川正盯着自己,刘宣的眼神一副无辜,表示这么多人看着我没有别的办法,帮不了你了。

    “唉”陈百川不由的叹了一口气,事情怎来的如此巧,高峻明明说过那女子已经命不久矣,之后忙着收拾残余的日阪倭寇,遂对她少了关注。可一直昏迷又失踪的人,怎么今日就出现在了尚京,还以这种方式要陈家声名狼藉!

    一步一步,林思归终于走到了众人的面前:“请皇上为臣妇做主,还东疆公道!”

    言青君急急赶下高台,上前搀扶身着素服的好友:“靖王妃快起,一路艰辛天下人都是知晓的,皇上定会查明真相!”

    林思归摇摇头,没有看言青君,也没有起来:“谢皇后娘娘关爱,但今日事请今日毕,还请皇上当着皇天后土,当着黎民百姓,当着满朝文武立即严审陈高峻!”

    陈高峻看了一眼陈百川:“这可怎么办?”

    陈百川摇摇头,来的太突然了,没时间商议也没时间运作,毕竟这女子说的确实是实话。可也没必要太过悲观,因为他们是为皇上办事的,皇上定不会做事不管。

    刘宣暗喜,思归真是给力:“陈将军,靖王妃说的可是实情?亏的朕还为你陈家加官进爵,奉为英雄!”

    陈高峻被点到不得不出来回话:“自然不是,皇上不要被这人蒙蔽了。”

    陈高峻只能岔开话题:“据我所知佑国大将军并无妻眷,这女子冒认靖王妃的身份怕是贪图富贵。”

    陈百川点点头,事情原委不能细究,那便只能顾左右而言它了。

    “我与刘生一月前,与东疆战场完婚,十万东疆罗家军皆是证婚人。天地高堂见证,我是她明媒正娶的夫人。”

    “哼,天地高堂我们是证实不了了,罗家军也不复存在,你之所言有什么证明?”

    林思归高举手中的东疆兵符:“东疆兵符在此,佑国大将军不会轻易将兵符交给不相干不紧要的人。此符就是我身份的最好证明!请皇上亲自查验。”

    言青君接过兵符,带给刘宣,刘宣看了看,又交给重臣查验:“确实东疆的兵符无疑。”

    林思归眼神甚是坚毅:“夫君临终前,曾叮嘱我,一定要交还皇上手中,万不可被贼人夺了去。”贼人二字说的格外重,咬牙切齿。

    众人似乎已经开始相信林思归的话“陈家真的如此做派?朝堂弄权就罢了竟拖延战事!若放任不管真是国之大患!”

    刘宣收下兵符,很好,如此一来,日后东疆的兵权便是自己的另一份筹码了。

    刘宣高声:“靖王妃快快请起,朕一定彻查。将陈高峻关进大牢,详加......”

    未等刘宣说完,陈百川站出来了:“慢着。臣还有话说。”

    刘宣虽然表面被陈百川打断显示出不悦,但心里却高兴:终于等到你出来了。“丞相有何话说,请直言。”

    陈百川径直走向林思归:“即便你是靖王妃,可你又为何说自己是罗家后人?镇东大将军之女罗悠悠可是在皇宫呆的好好的,更是皇上的春美人,从未去过什么战场。其弟弟罗然也是此次的平倭左前锋,二品的将军。”

    陈百川眼见自己搞不定林思归,又不能直接将此事是皇上嘱托说出来,只能拉新晋的贵人下水,一起将水搞混搞乱,以脱身。

    “他二人是当初胡伊水绑来的替身,为了能争东疆的兵权。”林思归特意用了替身二字,而不是冒名,给其姐弟俩足够的尊严。“我弟弟罗然也于东疆战事中,对抗日阪牺牲了。他孤身杀了日阪将领桐也五和,又引两万日阪兵进了喵子沟,有去无回,尸骨都未曾找到。”

    这一番言论又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春好和日升也赶紧跪了出来,他们着实没想到,林思归竟然没有提冒名的事情,只是将事情都归结于胡太后。春好是明白刘宣心思的,急忙哭到:“皇上明察,当初我二人被胡伊水绑来,还威胁我配合她,不若就要伤害我弟弟,我没得选,只能按她说的做。”

    日升也说道:“皇上请看在平倭战役中,臣尽心尽力的份上,您饶了阿姐。”

    为国殇主持的大师,万空方丈也站了出来:“老衲是识得罗家小娘子的,确是无疑。”

    尚京众人是万万没想到,这姐弟俩是假的。

    刘宣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也是被逼无奈,如今算是功过相抵。今日的恩赏便撤了。”

    “谢皇上!”姐弟俩没想到今生还有做自己的机会,不用在担惊受怕的活着,日后再立下什么功劳就是真真正正自己的了,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吗?

    陈百川也没想到这一幕:“你的身份竟都是真的?”

    林思归不甘示弱:“陈百川,不光我的身份是真的,我所说战况也是句句为真,你陈家该为此受到惩罚!”

    “皇上,哀牢军奉命支援东疆。日夜赶路,没有一次败仗,将日阪倭寇赶了出去,陈家的忠心您是知道的。”陈百川只能暗暗点刘宣,我们做的可都是为了你。

    “日夜赶路或许不假,没有败仗不假,可停留在野狐岭一月之久,拒不出兵也是真的!我亲去请兵,更是被陈高峻扣在营中。明明只有一日之路程便可救下我夫君,救下剩余的两万罗家军,但陈高峻以军队首领为令,不准出一兵一卒!平倭右先锋木北丰可作证!木将军多次要求陈高峻出兵支援,都被其拒绝。后木将军实不忍心,便悄悄将我放走,去救我夫君,夫君临终嘱托,一定要将兵符交给皇上,不可被贼人拿走!”林思归怒目圆睁,瞪的陈百川心里咯噔一下,哑口无言。

    木北丰得到了张岭的授意:“皇上,靖王妃所说句句属实,十几万平倭军人人皆可作证。陈高峻拒不出兵一月之久,致使两万罗家军在前浴血奋战,无一归人。”

    春好对日升使了一个眼色:“皇上,臣也可作证,陈高峻刚愎自用,又图谋兵符,不服从者皆以圣旨镇压,狐假虎威,行不堪之事,辱圣上清名,损皇家威严。”

    刘宣看向陈百川,表示自己没办法再偏袒。:“陈高峻,你可知罪?”

    陈高峻一脸无辜,急切的说:“皇上,臣可以使一心听从您的......”

    “咳咳......”未等陈高峻的话说完,陈百川急忙咳嗽打断了他。敢将这事往皇上身上推,真是不要命了。且不说刘宣定是不会认,重臣也是不可能相信的。即使相信,也不会让看着自己把事推给皇上。

    如今只有认下这件事,好在皇上心里落个人情,以后找机会救人了。

    刘宣知道陈百川是识相的:“陈高峻品行有异,实不能再握兵权。然陈家为国尽忠多年,三朝元老,念之忠心不祸及家人,罚南岭兵符上交,陈高峻进天宫寺为十万罗家军念经超度,不可出寺。”

    “谢主隆恩!”陈百川赶紧领旨,虽是吃了亏,但对于陈百川来说只要有性命在,也只能算小风浪,不急。

    陈高峻心里不服,好好出了一趟兵,怎就落得如此下场?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听从父亲安排,日后再做打算。

    就在大家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时,言青君拉着抱着皇子的乳母又跪在了刘宣的面前高喊:“臣妾有事启奏,请皇上做主!”

    刘宣皱眉,显然这一出他是不知道:“何事?”

    “臣妾与君相识八脉山,本是一小小医师,有幸得君垂爱,诞下一子。臣妾不奢求什么,只愿伴君左右。然君重情又重义,不忘昔日之盟誓,接臣妾与子入京相伴。然而,陈百川却不能容下我们母子,进京路上层层埋伏,频频刺杀,臣妾与皇儿几度生死险境,还以为根本出不了南岭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危急之际是哀牢军的李庭李将军一路护送。这才让我们母子得以进京,见到您啊。”

    一时间,群臣刚刚被被压下去的对陈家的不满,又涨到了高潮,竟然对皇后和皇子下手,看来是一定要陈枝枝当中宫才肯罢休了。

    陈百川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控诉,有些应接不暇:“皇后娘娘空口白牙就要诬陷老臣?”

    “丞相问也不问,就是本宫诬陷你了?李庭将军亲口对本宫说的,刺杀之人皆是哀牢军军中之人!哀牢军可是归你直管的,难不成还会听别人的调令不成!”

    陈百川一时间好像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了,看向自己的女儿陈枝枝,果然陈枝枝一副心虚的表情。真是糊涂,竟然用自己的人去杀人,还没能杀死,留下这么多把柄!之前只顾着东疆战事,没成想南岭这点小事倒是成了祸患。

    刘宣非常配合的演绎深情,怒吼:“查,给朕细细的查!朕的第一个皇子,有谁敢动!”

    杀皇子,这罪名可大了,甚至比陈高峻贻误战机的罪名更厉害些,陈百川为了不累及更多的陈家人,只能自请入狱。进狱中的人越少,能在外活动的人才越多,他们才有机会翻身出来。

    在狱中,陈百川想着,自己门下众多,定会想办法救他,可不曾料到一半的墙头草已经被春好日升拉拢了。

    当然也有对陈家忠心耿耿之辈,极力保住了陈家父子。

    张岭忍不住去狱中看望这个与自己斗了半辈子的人,虽是总被他压一头,但如今还不是自己依旧风光,而他坐了大牢。

    “张岭,我如今不过是被关几日,你便按捺不住喜悦了?”

    “当然,毕竟我可是清清白白一辈子,从来没被关进来过。”

    “这话说的,好像我就要在这一辈了似得。你也太小瞧我陈某人。”

    “我从来没小瞧过你,只是不明白,你都做到这个位置了,安安分分的当丞相不好吗?非要什么军权?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了,还结党营私,给自己留个安稳的晚年不好吗?”

    陈百川笑笑:“你不懂,我虽是文官,可我儿高峻确是有武将风采的。家族繁茂靠的是开创第一人吗?当然不是,靠的还是后辈的发扬光大。我当然要扶植我的后辈,而且是越多越好。”

    张岭冷笑:“怎么,想把东汶的朝堂做成你陈家的家会吗?真是笑话,这是刘家的天下!”

    “刘家的天下?呵呵,刘家确是开创了天下,可这守天下的能力还是不足,大半的天下都是靠我陈家守的。别说的你好像多清高似得,谋权谋私,你不比我少!”

    “我可没你那么丧心病狂!为了女儿后宫的位置,连皇嗣都要杀。”

    “张家不过是子嗣凋零,没的扶罢了,别给自己立牌坊了!”

    “你!”张岭被戳了痛处“陈百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张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浩泽是被你算计的,至今下落不明!我弟弟释元的死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你纵使猜到了又如何?有证据吗?”

    “陈百川,你放心,我张岭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出来了。张家必须就此没落!”

    “张岭,我劝你好好想想,咱们两个真的是竞争关系吗?还是互相成就?新主刘宣如今想来是不好对付的。没了我,你以为你就能坐稳朝堂第一人的位置?还不如保下我,有事我第一个扛着,你稳坐老二来的好。”

    “做梦去吧你,现在才想到新主,新主是早就知道留你不得了。”

    陈百川此时才如梦方醒,原来自己落难都是刘宣的算计,怪不得桩桩件件都是那么巧合。不简单,本以为是个好控制的傀儡,不曾想扮猪吃老虎,让自己栽了。

    如今自己与高峻皆是被囚,陈家还能靠谁呢?对了女儿陈枝枝是进了宫的,自己自请入狱,未累及家人,若是枝枝能得个一儿半女,那自己还是有机会出去的,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

    林思归在宫里呆了整整两个月了,日日听着张家的消息。陈百川暂时是出不来的,谋害皇嗣是板上钉钉了。陈高峻被关在天宫寺,寸步难行。而张岭和春好日升四处着手拉拢朝中关系,陈家的支持者也越来越少。怎么看陈家如今是不好翻身了,就在林思归以为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宫内传出来刘宣将陈枝枝封为了夫人的消息,位置仅在皇后之下。

    这是何意?打一巴掌再给一个枣?刘宣的心思,林思归如今是怎么也摸不清了。但只是一个夫人,比一个丞相一个将军好拿捏多了。

    言青君多次想要来叙叙旧,都被林思归拒绝了。她不知该怎么年对言青君,那是她多年患难的姐妹,且没有支援东疆一事确是是因为陈家阻挠而她也在生死关头。

    她觉得刘宣不再是以前的刘宣,青青也不再是以前的青青的。自己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根本看不透他们夫妻二人想要做什么,想的又是什么。刘宣把自己的性子看的透透的,青青也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在他们算计了刘生后,更是让她无法坦然的面对。干脆还是不见的好。

    林思归想要离开皇宫里,不管是罗悠悠还是靖王妃都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她向刘宣递了几次消息要走,可刘宣迟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林思归不免着急,她的肚子等不了了。是的,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刘生的宝宝,已有四个月了。她回想之前的,是二人躲避日阪倭寇的追杀时,在喵子沟的那晚情不自禁。

    之前的几次就医,许是生死关头,喜脉微弱,并未被发现。如今养好了身体,喜脉自然也强了,感觉到不适后林思归第一时间就摸到了入盘走珠的圆润脉搏。

    她必须离开,刘宣是容不下刘家还有后人的。

    这是刘生给自己的念想吧。林思归想起那个自始至终都护着自己的人儿,世上再没有人会对她如此好了。

    想起他时又怎能不伤感?

    小院里,柳树已经抽芽,悄悄挂住了林思归衣袖的一角。她抚着鲜嫩的柳叶,想起刘生给自己写的信。

    “刘生,是你在想我了吗?我也很想你啊。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去南岭看花看树,我们的孩子也想要看呢。”

    小院里却来了不速之客,春美人,春好。

    如今人如其名,春风得意,好不欢喜。彻底摆脱了替身的身份,又得了后妃的名分,弟弟也是尚京师兵的首领,一夜新贵。

    再不是那个大街上乞讨的乞丐,也不是当罗悠悠时,人人可欺的替身了。

    “我没去找你算账,你倒自己跑我这了?”林思归蹙眉,她甚是不喜春好。

    春好掩面吃吃一笑,讥讽道:“算账?不知罗家遗孤要找我算什么账?”

    “爬上刘宣的枝头,便忘了自己做过的坏事了?偷了我们姐弟身份十余年,一点悔意都没有吗?我救了你们,你们却盗走了我们的银钱,害我弟弟生病,让他受尽磨难,你一点都不内疚吗?”

    “哼,罗悠悠你别装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你觉得你们罗家遗孤是什么好身份吗?你可知就因为你这身份,我在这王宫过的连狗都不如,连宫女太监都敢欺辱我们姐弟。这些苦难我可是替你受的!如今我做回自己了,我是皇上的美人,你是罗悠悠了,这落魄的滋味怎么样?”

    林思归嘲讽道:“原来你是来看热闹的!你确定你过的连狗都不如是罗悠悠的身份造成的吗?你本就在大街上过的连狗都不如,给了你贵女的身份你依旧过的连狗都不如,谁都能踢两脚。到底是罗悠悠的身份造成的,还是你自己本就是连狗都不如?让你失望了,我做回罗悠悠之后,可是皇上都不敢惹呢!”

    “你......”春好被怼的无话可说“我是皇上的女人,我弟弟还掌管着京师,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真是欠规矩了。”

    说着抬手就要给林思归一个巴掌,教教她在皇宫里自己这些年受的规矩。

    不成想,林思归也不是吃素的,跟何况是面对自己极度厌恶的人。反手抓住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高高抬起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春美人的脸上,精致的妆容一时间被打的七零八散,这一巴掌用了十年的力道!

    林思归还是不解气,抬起脚又狠狠踹向春好的小腹,放话:“真是不知好歹,国庆大典上因着大局放过你们姐弟二人,如今还敢来叫嚣!你是刘宣的美人,可别忘了我是旌王妃,能是你随便欺辱拿捏的?”

    春好不服气,自己如今是新贵,陈家都可能及不上,陈枝枝都对自己好生客气。她一个遗孤遗孀而已,怎么敢!

    起身又要上前,却被一声力喝制止。“住手!”

    二人看向小院的门后,是言青君!

    春好赶紧行礼“皇后娘娘安好。”林思归没想到言青君会来,坐下不再说话。

    “春美人,这是你做什么?竟然打旌王妃?谁给你的胆子。旌王为国捐躯,为皇室效忠,你却欺辱他的夫人,真是将皇室的脸都丢尽了。”

    “皇后娘娘,我没有,旌王妃打我的,您看我的脸都被打红了。”

    “旌王妃打你,也活该你要受着!”

    “什么?”春好没想到,一个无娘家无背景的皇后竟然一点不卖她面子!自己的弟弟可是京师统领!

    “给旌王妃赔不是。”言青君看着嚣张的春好也甚是不顺眼,更是在听到她假冒罗悠悠活了十多年还如此不知好歹,气愤不已。

    春好赌气的不肯赔礼,自己隐忍了十年了,如今当朝谁人敢直接得罪她。

    “怎么,本宫身为皇后都使唤不动你了吗?莫不是你觉得你才是皇后?”言青君话已经说的够绝了。

    春好没办法:“旌王妃赎罪。”

    说完不等言青君和林思归回复,便气冲冲的走了。

    只剩下昔日的姐妹,一时间静的可怕。

    言青君先开口打断了平静:“思归,你,还气我吗?我不是不想救你们。”

    林思归摇摇头:“不气。我知你当时带着珂儿,逃命不容易。”

    “你都不肯见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与我做姐妹了。你可知我有多伤心。”

    “我”未等林思归说话,言青君一把抱住了林思归:“思归,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姐妹二人受的委屈,经历的磨难,都紧紧的抱进了彼此的怀里消融了。

    二人互倾心事,不知不觉聊到了很晚。刘宣在得知此事后,很是满意,终于有什么能留下她的人或者事了,还斥责了春好,让她有点自知之明,看清自己的位置。

    当晚更是留宿了言青君的寝宫,与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你将思归留在宫里。这样你们姐妹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皇上,你......”言青君是知道刘宣的心思的“你还是想要留下思归?”

    “不瞒皇后说,从八脉山时,你便是知道我对她的心思的。”

    “可她是旌王妃。”

    “身份日后再做打算,我现在不想放她离开。”

    “若她不想留在这里呢?”

    “皇后想办法让她留下,可好?”

    言青君被刘宣的要求为难住了,过了那么久,刘宣还是一心念着思归的,做为一个妻子,自己真是失败。

    思归有了旌王的孩子,一心想要回到八脉山,自己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却无可奈何,作为挚交好友,也是失败。

    思来想去,言青君给八脉山的游曳写了一封信。没多久,言青君就收到了回信。

    杨美樱危在旦夕,林思归是她唯一的好友,希望林思归能来为她主持公道。且事有蹊跷,希望可以派一位有身份有背景又通晓医术之人来除八脉山之败絮!

    言青君心里暗喜,将游曳的信上呈了刘宣。刘宣思来想去,怕是新上任的院长南宫屠厉搞的鬼,自己当时惩治蓝佑德时,南宫屠厉就以医术上并无差错来应对,逃过了诸多罪责。

    八脉山医学院若是真的毁在这种人手里确实可惜,但是要让思归去吗?杨美樱的事与这些事有关?

    犹豫再三,刘宣还是不打算让林思归去,刚准备下旨着孟仲仁的时候,林思归直接闯进了他的书房。

    “刘宣,我必须要去八脉山。”

    “会有危险,还是让孟仲仁去的好。”

    “杨美樱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她出事了,我必须去。横竖尚京没有危机了,你也大权在握了,我没什么价值了。作为一把刀,我完成我的使命了。”

    “你一定要走,可是怪我娶了言青君?还是怪我纳了春好?”

    “什么?这件事吗?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从未?”

    “从未!”

    几日后,林思归与孟仲仁赶向八脉山。路上孟仲仁以腿受伤为由将骑马改为了马车。

    林思归手扶在肚子上,忍不住试探:“孟兄,何时知道的?”

    孟仲仁也不避讳:“你被木尚文带回京时,是我替你诊治的。”

    竟是这么久了,他不曾告诉刘宣应是想替自己保密的吧:“多谢孟兄。”

    “旌王是东汶的英雄,能为旌王留一丝血脉,我也算对的起我一身的医术了。只是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罗家人。”

    孟仲仁眼里流露出失落感,林思归想起以前,春好顶着自己的身份时,孟仲仁对她是多番的照顾,难道自己小时与孟仲仁还有过什么交集?自己忘了?

    看着林思归满脸疑惑,孟仲仁嗤嗤一笑打断了林思归的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什么?有话直接问好了。”

    “为什么,对罗家人这么好?”

    “你也知道我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时常跟随在爷爷身侧,有时还会一起去为你父亲诊治。我记得我第一次见罗将军的身体时,很是震撼,满身的新伤加旧伤,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不光是我就连爷爷也是大为震惊。罗将军笑着调侃,说那是保家卫国的勋章。那时爷爷就与我讲过,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如此可敬可佩之人,他的后代不该落魄。”

    “谢谢你,仲仁兄。没想到父亲母亲过世那么久了,还有人记得他们。”

    “可惜我的一腔热血,报错了地方。”

    “谁说不是呢,当初在学院,我看着仲仁兄对春好那么照顾,甚是嫉妒呢。”林思归撒娇般的语气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孟仲仁笑着摇摇头:“我摸着,你腹中大约是位小娘子,可想好今后怎么办了?”

    林思归摇摇头,倚在车窗处,沉默不语。

    窗外新树已经抽芽,微风拂柳,似有似无的扫向车窗,惹得有情人一阵心碎。

    刘生,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