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马奕大口喘息着，粒子态生物引动的恐惧，既对他的心灵造成伤害，也损耗了他本就已经为数不多的体力。

    他用最后的力气，脱掉坠落保护器。

    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什么东西，也没喝过水。

    因为马奕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不能让口干舌燥还有饥饿影响自己的判断，之前还有根弦支着，但现在……

    摔得浑身酸痛的情况下，又被这只粒子态生物以他完全不清楚的方式搞了一手，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非常差。

    “该死的信息差……”

    这只粒子态生物明显对人类有很深刻的理解，但马奕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他从侧翻的越野车里将庄贵的行李、许清德的行李，尽数掏出来，从中找到了流浪者存有的看起来很干净的饮用水。

    他尽量地克制自己的欲望，只是小口啜饮，没有直接大口喝。

    有庄贵的前车之鉴，他身侧有粒子态生物窥视的情况下，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谨慎。

    “必须加速行动了。”

    在缓了大约数分钟后，马奕听见周围敌对流浪者势力的车子中传来了请求通话的声音。

    对方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过来支援的。

    马奕寻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车子，这辆车的原始型号已经因为改装看不出来了，外观上也并没有多么出彩，但至少这辆车内的设备和物资很齐全。

    将二人的行李搬进去，再将车子上可能是监听器或定位器的东西一一拿掉，但他无法做到完全检查，只能尽力。

    瓦莱莉和小蜗都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仔细想想，当初那只粒子态生物毫不避讳小蜗，跟着马奕就上了深黯舰船，虽然小蜗的坍缩式缩小帮了马奕大忙，让这只粒子态生物暂时失去了对现实的干扰，但这不代表深黯舰船就真的能应付得来它。

    二者应该是对等的生物，在食物链中应该处于同一级，是竞争关系，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在有猎物的情况下就会产生争斗。

    马奕认为，大概率是粒子态生物利用“音场”屏蔽了小蜗和自己的联系。

    这真挺烦人的。

    在搜索战场时，马奕找到了被打成筛子的庄贵，在粘稠的血液、脑浆里，他挑挑拣拣，寻觅着庄贵身上可能存在的证明他身份的物品。

    在血泊里，马奕找到了一枚卡带，像是可以用来播放播片的东西。

    马奕想到了自己丢在无妄地那艘飞船上的书包里，也有一个存储着他大量数据的芯片。

    那枚芯片里被他分作了四个文件夹：

    第一个文件夹是加密的，放着小男生们很喜欢的播片；第二个里存着他高中时期拍下来的同学和自己的影像；第三个是自己勤工俭学时防止被骗留下的面试录音，以及合同相关的法律文件；而最后一个则是放着他珍藏的一些画片和文字内容。

    马奕将这枚播片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再从其他车上搬来两箱弹药补给，看过子弹规格后，从其他不成人形的尸体上找来了两把适配的长枪。

    火箭发射器他也找到了，火箭弹他也只在他那具尸体身上找到了一发。

    在仔细查看过后，马奕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那种拥有锥形装药弹头的火箭推进榴弹，而是简单粗暴到令人恐惧的填充式炸药，而所谓的火箭发射器，其实就是一个看起来比较简易的掷弹筒。

    在攻击开始的时候马奕没有抬头看过火箭弹发射的模样，只是通过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以及车上发射这两点，习惯性地推断对方使用的是火箭弹。

    习惯害死人，更不能想当然，这点非常不可取。

    马奕做了自我总结和自我批判。

    不过，话说回来，这弹药制作的，这人是真不怕它炸在自己的车上……

    收拾好心情后，马奕最后才把那只大箱子从侧翻的越野车上拿下来放进新车里，犹豫了下，他又把已经陷进滩涂泥地里的粉色星星玩偶也拿了起来，将它放在副驾座上。

    “现在的话，你就是我的伙伴了。”

    拍拍星星玩偶，握上方向盘，发动汽车。

    另一辆车上有一张荒野恶土的简易地图，手绘的，绘图的人是个高手，将所有地图的关键信息都标在了图上。

    得益于此，马奕能够顺利地沿着河边滩涂一路朝东行驶而去。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马奕看到了阳光底下，河岸崖下升起的黑烟。

    粉色星星玩偶忽然自己动了起来，从副驾座位上，跳到了前方挡风玻璃下面。

    “那里，活人。”

    奇异的发声模式，伴随着电流一样的嗞啦声。

    马奕又感觉到了，那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恐惧。

    也没人跟他说过，这鬼东西能附身在玩偶上啊！

    淦他莱莱滴……

    马奕心态有点小崩，他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地拿那支粉色星星玩偶。

    但他转念一想，有这家伙在车上，岂不是……

    “老子真滴能横着走！！！”

    二话不说，一脚油门，马奕直接朝着黑烟升起的地方开去。

    河岸崖下的高低落差并不大，但刚好能遮挡车辆和人群，越是靠近，马奕越是能闻见柴油、胶皮等物品燃烧的气味。

    他想要观察崖下的情况，于是兜了一个圈子，距离黑烟升起之地远远的。

    这举动引起了身边粉色星星玩偶的不满，令人牙酸、腿发抖的嗞啦声响个不停。

    马奕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大概率无法在这种可怕的嗞啦声中抗不过更长时间，于是，果断再踩油门，朝着黑烟下疾驰而去。

    他看见了熟悉的车子型号，即使做过伪装处理，但相对统一的外观很容易就被记住。

    这些车子无一例外全部挂了彩，有的甚至已经直接被干报废。

    马奕在滚滚黑烟的侧方，看见了和荒野恶土格格不入的三辆越野车，纯黑的外观，霸气的外形，还有越野车顶上，那架宛如巨炮一般的技术武器。

    技术武器，有别动能武器和聚能武器，这是一种工程专精武器，按照每一位武器工程师的偏好，每一种技术武器都有自己的特长。

    有的专精于破坏，有的专精于穿甲，有的会释放大面积电磁场……品种繁多，不胜枚举，在小规模械斗中，技术武器会产生比动能武器更强的破坏力。

    但和聚能武器有个类似的弱点，就是这种武器在第一次使用之后就无法继续隐蔽，所以，多数技术武器都是用来进行精确打击和火力支援的。

    这就意味着，能动用技术武器的，基本都是一方大势力。

    马奕之前就判断，像豪侠帮、燕子帮这种荒野恶土的本土势力，确实可能会拥有一到两件技术武器或聚能武器，用来做护卫自己主要贸易线路的压箱底的武器。

    但如果加上这种完全不符合荒野风格，反倒极具跨国公司风格的越野车车型，马奕直接判断，这些人很可能是渗透进来的坏东西。

    结合之前葛平他们缴获的，十年企业战争时期才被投产使用的步枪“夜鸮”，这更加坚定了马奕的判断。

    啥也不说了，开天窗，放星星！

    马奕踩死油门，朝着对方猛冲而去，同时将自己汽车的天窗打开，伸手抓起玩偶，超大声地吼道：

    “我算着呢！一周一个！一共九周！一个疗程！不许赖账！”

    油门踩到底，马奕狂打着方向盘，让车轮发出摩擦地面的哀嚎声。

    霎时间，扬尘卷落，碎叶狂舞，汽车在稍有倾斜角度的土坡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

    “biu~~”

    汽车完成漂移的同时，一只粉色星星玩偶从天窗上被抛出，在场间众人还未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直接落在了空地上，他们只看到那辆改装后的流浪者车子皮了一下，就此扬长而去。

    当然，这些戴着墨镜，一身特殊材料制作的西服革履的人，也全都朝着马奕远走的方向开火，没人在意落到地面的粉色星星玩偶。

    马奕一路狂奔，左右打着方向盘，躲避动能子弹的侵袭，他又在外围兜了一个大圈子，等到枪声停止，连车辆的引擎声都显得十分低沉后，这才放缓车速，一点点开了回去。

    远远的，马奕看见，那台车顶搭载有火炮类技术武器的越野车，在它正前方的引擎盖，正摆着一只粉色星星玩偶，车到近前，马奕才看见那玩偶身上除了泥土，还多了大面积的血污。

    马奕下了车，朝他说了句：“星星你好，吃饱了吗？”

    小星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坐在那里，萌中带凶的眼眸，朝向一辆车门大开的破损越野。

    那是葛平的座驾。

    马奕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从怀里掏出左轮，扣下保险，举着左轮朝前方一步步挪过去。

    他看见一个还在翕动的身躯，而身侧躺着两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西服革履男。

    西服革履男的惨状是小星星独有的标志，而那个尚有余温，却已经只剩身躯主干的……人，那双血污下的眼睛，依旧明亮。

    马奕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小星星没杀他，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那些被小星星杀的人为什么都不成人形呢？

    那并不是血肉被剥离的样子，两人刚才完成交易时，那是小星星刻意吓唬马奕才重组了血肉，而那些血肉最后也化成了一滩。

    而马奕啧从那些保留相对完整的尸骸外观上，推测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答案：

    这些人的神经组织可能被剥离，而人类的神经系统是粒子态生物最感兴趣的地方。

    而眼前的男人，他遭受过极其恐怖的折磨，属于人类的神经系统已经不能再为他工作，自然也就让小星星失去了兴趣。

    他的脖子和大脑还完好，大概是这些人想让他说出什么。

    马奕摘下自己的墨镜，伸手将他从地上捞起，靠在越野的轮胎上。

    他听到男人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

    “调……频……5……2……1……”

    马奕默默记下这个频道数字。

    “江……上……秋……风……”

    他的嘴半张着，盯着马奕的眼睛也瞪得大大地，但是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马奕轻声吟诵道：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

    男人听过马奕的吟诵后，他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脑袋向后微微一靠，眸光再无色彩。

    马奕用手指郑重而严肃地拨下他的眼皮……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至少这么做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他将葛平的尸体放在了他越野座驾上，又找来那群人还没用完的汽油和柴油，合上车门，点燃。

    让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成为他离去时，最后的奏鸣曲。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金城那边的人，我老家是村里，过年上坟的时候要点炮仗，要放烟花，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放，其他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扫墓。这习俗我已经很久没经历过了，毕竟我给我爷爷奶奶扫的墓，是在金城公墓里，我也很久没回乡下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吗？我们是要告诉已故的先人们，你们的后代过得很好，我们创造盛世，我们人丁兴旺，我们朝着新时代的方向努力前进，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生活越来越绚烂多姿。

    “所以，一路走好，葛平同志。”

    马奕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将所有的物资倒腾到那辆有技术武器的车里。

    他故意没去检查车内可能存有的定位装置，而是确定了这车能开，且好开。

    他不需要再花费脑子对照那份手绘地图看方向了，这辆公司用越野有三维地图，可以帮助他快速离开这里。

    他稍微清理了下粉色星星玩偶，将它放在副驾座上。

    从马奕给葛平送行之后，它就一直显得很沉默，马奕不清楚它这是什么问题，心里边到底还憋着什么坏，但他现在也无所谓了。

    他想起葛平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我们会对所有要加入我们的，人、组织、势力抱有足够的警惕，但我们更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是个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马奕回过头，看向车上的星星玩偶。

    “假如我死了，你帮我杀光所有靠近我的人，如何？”

    星星玩偶没有动静，它似乎是个只见到活人才会启动的主。

    但马奕自顾自地说道：

    “我打算唱一出空城计，请你把我的两个书童放出来，也许能引来更多的人。”

    星星玩偶没吱声，甚至没有动静。

    但，马奕终于再次感受到小蜗在他手上爬的动静了。

    摸了摸小蜗的蜗牛壳，他亲昵道：

    “没事吧？”

    小小的触手像是带着电，那简单有序的电流，向马奕传递了一个安心的情绪。

    然后，马奕将小蜗放在了越野车的中控台里，小蜗的触手伸进了汽车的智能控制中枢。

    瓦莱莉的模样显示出来，她平静道：

    “我们被阴了，那家伙的手段防不胜防，它隔绝了我们和你之间的交流……亲爱的，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现在有防备后，你们还会被它搞突然袭击吗？”

    “绝对不会。”

    瓦莱莉斩钉截铁。

    “那就好……不过，我和那家伙有一笔交易，而且，我准备唱一出空城计，来帮我搭个舞台。”

    “有人在通过这辆车追踪你，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但现在不需要，还不是时候，你只要防备对方的黑客随时控制这台技术武器就好，有这台武器在，我的空城计才能唱的下去。”

    “好。”

    “瓦莱莉，我知道你很特殊，你给我的感觉不像AI，像是个朝着人类方向演进的思维生命，你很强大，会引来，他们……但现在，这不单纯是你和他们之间的较量了。”

    马奕顿了顿，然后，用最轻快的语气，说出最自豪的话语：

    “这里是滨海市的荒野恶土，隶属于无妄镇的管辖范围……

    “而我的意思是，这里，是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