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正殿里灯火通明。

    朱厚熜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的正前方摆着一条紫檀木的长案，他的左边立着吕芳和司礼监五位秉笔太监，右边立着沈雨婷。内阁首辅严嵩领着内阁大臣和六部九卿在乾清宫正殿中央站着。众人鸦雀无声等着皇上开口。

    沈炼的伤口还没痊愈，听闻了俺答奇袭北京的消息，拖着病体从厢房赶来正殿，几个随从太监伸手将他拦在了门外。

    “哥哥。”沈雨婷关切地看向门口。

    朱厚熜说道：“让他进来，赐他一个绣墩。”

    几个随从太监让出一条路来，让沈炼走过去，而后关上了门。

    吕芳还没迈开步子，黄锦率先取过一个绣墩，从大臣的眼前横穿过去，将绣墩放在了沈雨婷侧翼下首。

    各个大臣尽数站着，沈炼怎敢坐？他拱手说道：“谢主隆恩！在下何德何能受此天恩。”他走到绣墩的位置，挺直了胸膛站着。沈雨婷暗自伸出手去扶着他。

    关于对付俺答，朱厚熜早已下定决心按自己的计划行事，眼下的对手是台阶下的这些个大臣。

    沉吟良久，朱厚熜开口说道：“俺答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到京城之下了，诸位有何良策？”

    严嵩目不斜视，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答道：“老臣以为不足为患。今两京备倭军按皇上计划，已从通州取来粮食，协防京城，城外又是大雪纷飞，俺答千里奔袭而来，粮草必然储备不足，我等只需紧闭城门，贼寇不日自去。”

    严嵩说完，众人都觉得十分有道理，纷纷点头，一直紧绷的心舒缓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微臣不这样想。”徐阶从众官员中站了出来，“首辅老成谋国，不战而屈人之兵，甚妙，但是，微臣以为，倘若我等闭门不出，贼寇俺答粮草不足，必然大肆劫掠京师附近村庄、县城，届时，京城虽然鸡犬不惊，但是京师附近必然血流漂杵。”

    严嵩觑了一眼徐阶，说道：“徐尚书孺子心肠，贼寇俺答不过是恶狗抢食而已，他吃饱了自然也会离开，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京城之下杀人放火，怎么能说成是恶狗抢食呢？我大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既然如此，”严嵩扭过头，彻底把目光投向了徐阶，“那徐尚书有何良策啊？”

    徐阶的身子抖了一下，又是同样的问题，他彷佛被拉进了那一天的羞愧和恐惧之中，他试图挣脱出来。

    他看向皇上，说道：“皇上，据微臣所知，贼寇俺答此次奔袭北京，是为了封贡一事，请皇上给微臣一些时间，我且立下合约文书，与俺答进行封贡和谈，让他退兵。这样可为权宜之计。”

    严嵩笑了笑，说道：“你今日与他和谈了，满足了他的心愿，明年他又来，该当如何啊？”

    “回首辅，我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当然不可能完全满足俺答提的条件，明年，我军可置蓟辽总督大臣，辖蓟州﹑保定﹑辽东三镇，方可拒敌于国门之外。”

    “谁去和谈呢？”

    “我乃礼部尚书，我去便是。”

    “你如何与俺答谈？”

    “互相为害，并不能杀绝斩尽，故而不如和好，往来买卖通贡。我会答应俺答通贡的一些要求，于我朝而言，也有利益可图，同时，我也答应皇上，定然不行丧权辱国，苟且之事。不敢说三寸不烂之舌退俺答铁骑，但愿我一腔热血能护大明子民。”

    “好了。”

    朱厚熜把放在脚边的昊天长刀和烛龙火铳拿了起来，是时候亮剑了。

    “想当初，太祖高皇帝马背打天下，一统江山，成祖文皇帝天子守国门，五征漠北。如今到了朕这一代，俺答打到朕的家门口了，我朝文韬武略的栋梁大臣，一个劝朕做缩头乌龟，一个要朕去摇尾乞怜，到底是我大明无人可用，还是我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啊？”

    朱厚熜说到这里，仰头苦笑了一阵。

    众人尽数跪了下去，沈雨婷扶着沈炼也跪了下去，沈炼的血性已被这番话激了起来。

    朱厚熜继续说道：“诸位饱读诗书，不如你们现在教一教朕，若干年后，龙驭归天，朕见了列祖列宗之后，该如何交代呢？”

    严嵩高声道：“千错万错，罪在老臣，罪在内阁，罪在朝中大臣，与皇上无关！”

    “既然朕的江山你们担不起，那就只能朕亲自出马了。”

    此言一出，正殿之中，四下惊骇。

    严嵩，徐阶，吕芳三人几乎齐声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据他们对这位皇帝前十几年的了解，皇上修仙很有一手，甚至能跟上天借来风，但是领兵仗大体是不怎么靠谱的。

    “我意已绝，我将亲自在城外列阵，以待俺答。我与俺答，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从人数上来讲，朱厚熜可能还吃了一些亏。大明北部的安宁，在此一役。

    守城战不依赖城墙之艰，反倒跑到城外列阵，这再一次佐证了严嵩和徐阶的想法，皇上压根不会领兵作战，之前延绥镇大捷，贺兰山大捷，想必都是曾铣的功劳。

    徐阶急了，此事关乎大明根本，岂是随随便便就决定了的？他紧盯着朱厚熜的眼睛，意欲死谏，他朗声道：“皇上！如此一意孤行，任性妄为，你忘了土木堡之变，英宗睿皇帝（朱祁镇）的事了吗？”

    “你……”朱厚熜彻底怒了，“吾刀未尝不利也！”他把昊天长刀指向了徐阶，徐阶丝毫没有退意。

    朱厚熜话音刚落，忽而听得屋外异响。

    啁~啁~

    几个随从太监在门外喊道：“老鹰，好多老鹰啊！”

    砰！

    似乎老鹰在殿坪里扔下了什么东西。

    随从太监赶忙把那东西捡起来，是一个麻布袋子，透着腐烂的血腥味，太监们没敢拆开便直接往正殿里送。

    吕芳即刻喊道：“站了！”

    他起身走向前去，亲自拆开那麻布袋子，脸色骤然变了，一股恶心的气味涌上喉咙，他赶忙捂着嘴，生生把涌到嘴里的污秽之物咽了下去。

    朱厚熜收了长刀，亲自上前去看。麻袋里装的是一张张人脸皮，素闻大明喜欢剥皮揎草，这俺答的剥皮手艺居然也十分高超，人脸剥得极为完整。

    “看到了吗？！”

    朱厚熜把脸皮全倒在地板上。

    众人脸色都吓得惨白了，沈雨婷撇过脸去，沈炼看着地上的东西，满眼怒火。

    朱厚熜问道：“这里面的百姓，有没有你们认识的？”

    众人默然不语。

    殿内振聋发聩的声音未消，又听屋外传到。

    “报！”

    “大事不好了！”

    一个锦衣卫和一个太监几乎同时冲到乾清宫正殿的门前。

    大臣们议事，不是重大的事情要通报，这两人是不敢来的。

    那锦衣卫先说道：“俺答提前一个时辰到北京之西了，正在列阵，他们的鹰在城中四处投下人的脸皮。”

    那太监紧跟着说道：“皇上大事不好了，这大半夜的，太子起床撒尿，捡到了一包人脸皮，被……被活……活吓死了！”说完，他扑在地上哭了起来。

    “啊？”

    众人再也无法沉默了。

    朱厚熜知道有个太子，但他一直没空去看望。太子不过五岁，立于两年之前，由阎贵妃所生，体弱多病，胆小懦弱。朱厚熜还没见过他一面，就阴阳两隔了。

    朱厚熜环顾屋里的大臣：“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说完，径直往紫禁城外走去，沈炼和沈雨婷紧随其后，留下一众跪着的文臣，无人敢上前来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