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商锦弦，是二十一班的。”武馆休息室，一名皮肤白皙容貌俊丽的男生对坐在椅子上的健壮男生伸出手。

    “啊，常年霸榜第一那位，久仰大名。我叫罗峰。”罗峰和他握手，礼貌回应。

    “罗峰，”那清秀的男生微笑起来，“你可比我有名多了，作为我们学校仅有的三个武馆高级学员之一。”

    “哎哟，我可当不起那个名声。”

    “怎么会，罗峰你上次可是在武馆车轮战打败包括张昊白在内的三个武馆高级学员的，这事儿传开全校都知道了。”

    “啊，哈哈，我确实挺擅长对付张昊白那种花把式的。”

    “大伙都在猜测你什么时候会成为真正的武者呢，毕竟，这离高考都只有五六个月了，你还在坚持来武馆训练。”

    “不敢想不敢想，我的打算还是先稳妥一点考上江南第一军校，然后在大学阶段继续训练，徐徐图之。”

    “不错的规划。”商锦弦点点头。

    “那你呢？”

    “我打算尽量考高一点，想填金融方面的专业，毕竟，挣钱才是最重要的嘛。”商锦弦嘿嘿笑着。

    “那我祝你成功吧。”罗峰不置可否，“对了，你今天来武馆做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你。”

    “唉，学习太累，来散散心。不要小看我，我也是有武馆初级学员证滴，虽然已经五年没有一点进步了。”

    武馆初级学员，那就是拳力不到400公斤，速度不到15m/s，只能说是比普通人强点，和拳力接近900公斤、速度接近25m/s的罗峰比起来堪称柔弱。

    “对你这种学霸来说学习也累？也对。不过上次看到你们班的成绩表，你数学不到一百三十分都能考到总分七百，厉害啊。对了，你修炼的武器是哪一类？”

    “剑。”

    “剑？”

    “对呀，很少有人练剑的，实用性太差了。”

    “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好，献丑了。”

    商锦弦走到修炼室中间一块空地，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寒冰剑，开始挥舞起来。

    罗峰看得直皱眉头。虽然他是练刀的，但还是能轻易地看出商锦弦的问题：他对剑法并不熟悉，招式浅薄而且僵硬，缺乏连贯性，力道也不足。按理说训练用剑不到二十公斤的重量以他的力量应该可以完美地操控，事实却与理论完全不符。如果让初级学员时候的自己和商锦弦对打，绝对能打他五个。

    演完剑式，商锦弦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为了照顾他的感受，罗峰假意评价：

    “可以，基础功比较扎实。”

    “你不用尬吹，”商锦弦摆摆手，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是练武那块料。”

    “啊，没事的，你成绩那么好，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的。”

    “谢谢。”商锦弦眼中一亮，“罗峰，让我试试和你对打，我有个好友也是高级学员，但她始终不肯和我切磋。我想看看，我和你们之间真正的差距。”

    “啊这……”

    “没事，全力以赴吧。”

    “好。”

    罗峰取下一把刀，握紧刀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

    “接招吧！”

    一刀挥出。

    “叮——”

    商锦弦甚至差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剑刃碰撞上刀锋犹如接触坚硬的墙壁，顿时被弹开，反震的力道让剑脱手飞出，下一瞬刀锋就停在了商锦弦脖颈上。他苦笑道：

    “原来……差距这么大啊。”

    “没事的，”罗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术业有专攻，你毕竟不是专业练武的。”

    “唉。”

    商锦弦没了心情，和罗峰又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武馆。在这个世界，因为存在无穷无尽的怪兽，人类时刻面临着灭绝的危机。人类原有的武器很难对怪兽造成伤害，，抵御怪兽，尤其是拥有排山倒海巨力的灭世巨兽，必须依靠人类当中涌现的武者。他们拥有常人不具有的强大力量和战斗力，常年处在和怪兽搏杀的第一线，因此地位尊崇，荣誉满身。商锦弦曾经也和所有孩童一样想成为武者，但是他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武者天赋并不好，通常比其他人进步要小而且慢，甚至成为武馆初级学员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步。因此，沮丧一阵之后，他不得不选择致力于学业，所幸他头脑还算聪明，在家乡江南基地市扬州城宜安区第三高级中学常年处在第一名的位置。但他并不快乐。

    他回想起政治老师和他谈心时所说的话：

    “这世界上当然会有不公平，这不是唯心主义的神灵赐予，而是客观的物质事实。锦弦，不要陷入思维的陷阱。”

    “呼——”商锦弦心中的波动淡下去了。“回去做题。”

    一路奔跑，回到熟悉的街区，邻居们向他打招呼：

    “小弦啊，回来啦？”

    “刘伯伯，李阿姨，吃了没？”

    “哈哈，还没还没，”胖胖的李阿姨热情招呼道，“正在做呢，小弦，进来吃点吧？”

    “不用了，我还得回去给我妈妈做饭。”

    “唉，也好。”

    商锦弦跑远了，邻居们小声讨论，摇头叹气。

    “唉，苦命的娃，他妈不知得了个什么病，常年卧病在床，各种续命的物什让他们家债台高筑。他爸也算个文化人，却和我们一样住在这贫民小区。”

    “可惜了，挺聪慧的娃。”

    “嗨，我觉得吧，这世道只要活着总有出头的一天。”一个年轻小伙说道。

    “那倒也是，不过光是治好他妈妈的病，就不知道要多少年哟。他爸这几年身体也不行了。”

    “唉，这世道苦命人太多了。”

    商锦弦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命苦，只是时常心里感觉压力很大。他出去做家教，一周周末四节课四个小时，除去车费，收入就只有二百出头了。而他妈妈的药，一盒就要两千多。爸爸压力很大，单位的工作之外还接了好几个线上线下的兼职，日夜连轴转，能借钱的地方都借了，也抵抗不住病魔的贪婪。妈妈曾经动过离婚让爷俩好好过的想法，商锦弦爸爸宁死不从。商锦弦成绩很好，他认定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但是必定要经过很多年的努力。他怕，时常午夜惊醒，怕爸妈在他还没有能力守护的时候突然离去。

    “吱呀——”

    门被推开。

    “咳——咳咳，咳咳——咳……”里屋传出咳嗽声。

    “妈？你还好吧？”商锦弦放下书包走进卧室，他们家户型特别小，只有一室一厅，唯一的卧室给妈妈住，爷俩在客厅改装出两个狭窄的小隔间挤了这么多年。

    “锦儿啊，你回来啦？妈妈没事儿。”

    她眼带笑意。

    “锦儿，今天阿妍来看我了。”

    “阿——朱妍？”

    “对。锦儿，人家都到家里来了，心意都表到这里了，你可得加把劲，不能耽误人家。”

    商锦弦没有说话。朱妍在他生命中是一个特殊而有些神秘的存在，虽然从小就认识，他却始终看不透她。比如她家境非常好成绩也足够优秀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宜安区第一第二高中就读，为什么成为雷电武馆高级学员却从来不跟除他之外的人提起，以至于宜安区第三高中的人普遍认为自己学校只有三个武馆高级学员。为什么常常不辞而别渺无音讯，还有，为什么始终对他若即若离。她的性格如同她使用的那件暗红的长枪一般，像火焰在隐秘之处尽情燃烧，灼热，凌厉，难觅踪迹。但是也不是没有柔软的时候，商锦弦人生几乎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她陪在身边，中考，填志愿，决定放弃修炼那一天，每一个生日，还有他父亲出车祸他们家顶梁柱险些倒塌商锦弦医院家里两头跑照顾两个大人那几天。她曾经给过他很多鼓励，最后甚至说如果他不想努力了，由她来养他。商锦弦感动得差点当场告白，却被她神秘一笑封口。她曾说过会在他成人礼那天给他一个惊喜，商锦弦不敢去想这惊喜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对朱妍的感情是什么，知己，伴侣，还是……

    “妈，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对对对，领证要二十二岁呢。”

    “哎哟妈，怎么想那么远了。”

    “哈哈哈，妈这不是盼着锦儿能早点成家立业嘛。毕竟，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几年可活了。”

    “妈！？怎么又说这种话。”

    商锦弦有些生气，看着枯坐在床上瘦弱的妈妈，鼻头一酸，就要哭了。

    “不许说丧气话，我们都要你好好活着，看着我长大成人，让我给你养老。”

    “好好好，我们锦儿最孝顺了，来让妈妈抱抱你。”

    商锦弦抱着妈妈，感觉到她的身体干瘦异常，轻若飞鸿，有一种不真实感，似乎不知何时便会飘走。呼吸和心跳也轻微到已经几乎感应不到了。他不由得抱紧了一些。

    “时间走得真快啊，”妈妈轻轻摩挲着儿子的头发，眼神迷离，在追忆过去。“上次这样抱着你，你还在读小学呢。谁能想到当年的一个小萝卜头，再过几年就要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

    “快了，妈妈，真的，快了。”

    “妈妈不急，妈妈只想要我们一家都快乐。”

    商锦弦抽抽鼻涕，擦擦眼泪，退出卧室。

    “妈妈，爸爸应该快下班了，我先做饭。”

    “去吧，妈妈也帮不上什么忙呀。”

    饭菜做好之后，商锦弦先分了一部分端进卧室，给妈妈支好小桌板，照顾她吃饭。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爸爸一身风尘进屋来。他穿着老教师通常爱穿的条纹polo衫，腋下夹着教案，头发白了小半，身影佝偻，语调倒是颇为年轻。

    “真香，儿子，今天做的什么菜啊。”

    “一些家常菜，”商锦弦和爸爸对坐用餐，看到爸爸总是眯一眯眼睛才能看清东西，疑惑问道，“爸爸，你的近视度数又增长了吗？”

    “不是。”

    “难道是老花了？还没到那个年纪吧。”

    “可能是眼疾。”爸爸烦闷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商锦弦突然好心疼爸爸。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我先做个便宜的咨询，医院，唉，太花钱了呀。”

    相对无言。吃完饭爸爸进入自己的隔间继续未完成的工作，逼仄的屋子没有空调，仅有的两个小风扇颓然缓慢转动着扇叶，带不来一丝凉气，又热又闷。洗完碗，商锦弦借口夜跑下楼去，跑出好几个街区，在常去的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包劣质烟，点燃吸了一口，抖抖衣领透气，坐在灯光没有投注的黑暗角落，看着夜空。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一根又一根。

    “哟，商哥，”迎面走来一个黄毛小子，“走，上网去？”

    “呵，”商锦弦一笑，给他递了根烟，“不了，明天还要上课呢。你小子不上班？”

    “上屁哟，被开了都。正好，这狗屁班就不是人上的，我还不想上了呢。那司马老板还夯我呢，”黄毛怪声怪调模仿道，“王冲！你不要目中无人！别人治不了你我张春能！”

    “嘿，”商锦弦嗤笑一声，问道，“你服软没？”

    “这不被开了嘛。”

    “工钱呢？”

    “没要到。”

    “你吃大亏。”

    “害，没事儿，人活一世争口气嘛，几千块钱买到出一口畅达气，值！”

    “是啊，人活一世争口气。”商锦弦碾熄烟头，思索一番，头脑不太清醒，做不出什么高论。抱怨道：

    “我都快被这口气憋死了。”

    “憋？兄弟，要不我请你去新开的那家会所松快松快？”

    “滚犊子。不是这个憋。”

    “那是啥？”

    “压力。太大了。”

    “害，凭兄弟你的姿色，找个富婆或者富哥包养不是轻轻松松？”

    “我不想。”

    “说到这个啊，我看上回找你那个，叫什么冯哥的，那家伙虽然有钱也舍得给，但是长得也太丑了，你可不要考虑啊。”

    “谁我都不会考虑的。”

    “那小姑娘，叫什么妍的，挺好，你也不考虑？”

    商锦弦无视王冲探询的目光，沉思片刻。

    “不知道。”

    “看来有戏。”

    “也许吧。种种差距太大了，我也不敢奢望。”

    王冲正要开口。

    “商锦弦！你在这儿干嘛呢？”

    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扎着狼尾的运动服女生跑了过来，她和商锦弦一样，比王冲高了一个头，再加上自身的气质，怼到两人面前就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实际上这种压迫感是习武之人所共有的，她实力强大，这种感觉也就更强。王冲一时语噎。

    “夜已经深了，你在这里干嘛呀？”她摘下耳机，甩甩头发，整理了一下鬓角，直接无视王冲，对商锦弦问道，“怎么不回我消息？”

    “我……今天有一些烦心事。”

    “跟我走吧，正好我也跑完了，去喝点。”

    “好。王冲，再会。”

    “拜，拜拜。”

    王冲只是一个普通人，武馆初级学员都不是，很难直面朱妍自然散发的那种威压，巴不得快走。

    “我不是说过少和王冲那种人来往蛮？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最近还加入了什么那个什么帮派，越来越堕落了。”

    “没事，毕竟是初中同学嘛。”

    “哎呀，就是熟人才会害你，你明不明白？”

    “我……知道了。”

    “哼。你总是不听话。”

    “哎哟，大小姐，我一介白丁，一穷二白，能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倒是你，朱氏集团董事长嫡女，天天出来夜跑，不怕出事啊？”

    “我怕什么？不说暗地里的安保，我自己就是武馆高级学员实力，这基地市里还没人能无声无息地害了我。而你呀，武馆初级学员的弱鸡，长得又俊，腰子又值钱，”朱妍嘿嘿一笑，不过并不猥琐，反而很可爱，“你还是雏呀，腰子功能肯定很棒，那些个富婆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稚嫩的小白脸啦，我看你得小心了才对。不过没事，有我罩着你。”

    商锦弦满头黑线。

    并行进入一家午夜咖啡厅，点好了坐在隔间，朱妍严肃开口：

    “锦弦，你们家的事情我基本都知道，记住，不要想不开，有我给你兜底。我们朱家虽然在宜安区都排不上首富，更别说扬州城和整个江南基地市。但是治好阿姨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朱妍，谢谢你，但是……”

    “没什么可是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才附在商锦弦耳边悄悄说：

    “其实，我早就已经拥有武者实力了。”

    “什么！你！”

    “嘘——”

    她连忙捂住商锦弦的嘴。

    “秘密，秘密，小声点。”

    “好……可是，朱妍，你为什么对自己的修炼进度一直保密啊？”

    “嘿嘿，这也是个秘密。只有我唯一的家人我爸爸知道。等你成为我的家人，我就告诉你哦～”

    果然，就如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听到她挑逗的话，商锦弦俊脸一红，咳嗽两声，回避朱妍带笑的目光，仿佛那视线烫人。

    “所以，锦弦，你可要加油呀，修炼方面追不上我的步伐了，你成绩却是比我好一些，不管哪一方面，你要加油呀。”

    是好一些，但是也有限，就五十分。如果说商锦弦可以考上江南大学，那么朱妍就是稳上江南第一军校。未来的前途，其实差距不大。

    “你……所以很多时候联系不上你，是你在闭关？”

    “不完全是。”朱妍低眼皱眉，有些郁闷，“家里只有我和我爸，外人终究是不靠谱。我们家也供养不起特别强大的武者，正规途经之外的竞争总是输给其他集团。我有修炼方面的天赋，就想快点强大起来。”

    “唉，压力很大。”

    “对呀。所以，锦弦，现在感觉好些没？”

    “好些了。这么说，我们学校那个罗峰，现在打不过你了？”

    “当然，他毕竟只是武馆高级学员，离武者还差了两个等级。不过我还没认证，外人都认为我还只是武馆中级学员。好了，该回家了，我送你吧。”

    两人慢慢地走在昏暗路灯点缀的街道。这里是扬州城宜安区的贫民区，修建多年了，道路狭窄破败，古旧的高楼林立，绿化几乎没有，很多房子都成了危楼，已经有很多人搬走了，因此少了些人气，尤其是现在夜深，几乎看不到灯火和人影了。走到一栋单元楼下，商锦弦同她挥手告别。

    “不请我上去坐坐？”

    “如果你愿意。”

    “哈。我白天已经来过了。不过，你居然和罗峰住同一个小区，真是奇妙的缘分。”

    “罗峰？他怎么了？”朱妍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让他听不懂的话。

    “没什么，晚安，锦弦。”

    朱妍走后，商锦弦又在楼下抽了一会儿烟才上楼。爸妈都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没有吵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