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照天元
繁体版

暗流

    司马玥扶着司马安世,两人装模作样地蹒跚着回到了舞阳侯府。

    “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一个眉目敦厚的小厮小跑着迎了出来,扶过司马安世左顾右盼,关切问道:“伤到哪了?”

    小厮是司马安世的伴读,立心,十五岁的样子。

    “嘘!”司马安世冲立心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娘呢?”

    “二少夫人刚从兰陵侯府回来,这会和二公子都在见微堂了,”立心也低声道:“正等着您过去呢。”

    见微堂是审理家里事务的地方,一般小事还不至于去见微堂处理。

    “不至于吧。”司马安世一怔,手不自觉地往后去挽:“姑姑,你一会可得帮我……”

    司马玥往旁边一挪,躲开了司马安世的手,看向立心道:“我也要去吗?”

    立心摇了摇头道:“没有,大公子说让您早些回房休息,明天有事跟您说。”

    司马玥笑看着司马安世,双臂环胸耸了耸肩道:“不让我去,爱莫能助了。”

    “哎…”司马安世幽怨地看着司马玥,还未能发挥苦肉计便被立心连拖带拉地往见微堂拽去了。

    立心苦口婆心劝道:“我的爷快点吧,不然您今儿半夜都没得睡了。”

    司马玥站在府门内,回身向外望去,四下街道静悄悄的,不见任何踪影,嘀咕道:“走得这么快,招呼都不打一个。”

    琼浆阁外的长街上却还是熙熙攘攘,灯火通明。

    阁顶的雅间里,向子期一袭青衣如芝兰玉树,悠悠然斟上两杯酒,自顾自地饮下一杯,满意地点了点头。

    向子期身后一个身影裹在黑袍之中,并不落座,只站着说道:“少主,孩子和印都已顺利上船,桓棨自尽了,没有走漏微澜的消息。”

    “嗯。”向子期沉吟道:“好。”

    停顿了一会,黑袍缓缓说道:“若是我去定然一起带走桓棨。”

    向子期抬眼看向裹在黑袍中的人,笑了笑:“无妨,若不是桓范拿印来交换,我们也不会淌这浑水,救出他一子已给足他交代了,传令下去最近不可轻举妄动。”

    “是。”黑袍微微颔首,不再言语,似是还有些不甘。

    “我让他去是因为他有孩子。”向子期意味深长地看着黑袍,徐徐说道:“即使拿到了印,为人父的他也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孩子,但也正因为他有自己的孩子,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能够断然取舍,不会因小失大。所以我认为此次他去更合适,并不是认为他比你强。”

    黑袍闻言连忙行礼请罪道:“少主思虑周全,是属下愚拙了。”

    向子期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嘱咐道:“那孩子别送去了善堂了。”

    黑袍一怔,问道:“少主要收留他?”

    向子期把玩着酒樽,随意道:“先带去微澜之间养着吧,等长大些再说。”

    “是。”

    向子期凝视着手中的空杯,有些失落地轻声道:“反正他这一生都注定了沉重的背负,也许将来能打磨成一把利器。”

    黑袍心中一动,抬头去看向子期的神情。

    向子期忽然侧耳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便向黑袍使了个眼色。

    黑袍默默告退,悄然翻越悬窗纵身离去。

    “砰”地一声,雅间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夜风穿堂而过,王濬冲冷着一张脸走进坐下。

    向子期笑吟吟地将斟好的那杯酒推到王濬冲面前,不解道:“怎么了这是?花前月下不开心吗?”

    王濬冲扫了一眼酒樽,凤眸微怒,冷声道:“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向子期不慌不忙地拎起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满上,含笑道:“小事一桩,放宽心啦。”

    “小事?”王濬冲挑眉冷笑道:“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

    向子期一饮而尽,晃了晃空杯笑道:“自然酒是大事了。”

    “少来这套。”王濬冲盯着向子期道:“当初七贤立志不涉政,你们逾越了。”

    向子期连忙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救个无辜小儿罢了。”

    “只是这样吗?”王濬冲一双清绝的凤眸凝视着向子期,不依不饶道:“那为什么桓棨劫持了司马安世?”

    向子期闻言连忙抬手急道:“哎哎,这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负责从城外接应送他们离开,谁知道这个桓棨想不开,那我们也管不了啊,只能把桓楷送走了。”

    王濬冲神色缓和了下来道:“孩子呢?”

    “送去桓范秦州的远房亲戚那儿。”

    王濬冲不再追问,这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便起身离去。

    向子期扭头望向王濬冲道:“这就走啦?”

    王濬冲停下脚步,侧过头冷声道:“下次别再找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他跟你不一样。”

    向子期呵呵一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砰”地一声,王濬冲随手合上雅间的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琼浆阁。

    长街上行人渐寥落,灯火渐熄,沉沉地夜幕最终盖住了洛阳城。

    司马玥本以为又会做噩梦,却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感觉精神抖擞,用过了早饭后连心情都畅然了许多,一时兴起去小花园逛了一会,逗逗鸟喂喂鱼,便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一拐进院门,司马玥便瞧见多了好些侍女,屋里还隐约端坐着的一个秀丽的身影。

    司马玥以为自己走错了,连忙倒退了两步,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狐疑地嘀咕道:“没走错啊。”

    司马玥茫然地走进院子,定睛一看,屋内的秀丽身影原来是二嫂嫂王元姬,看样子等了有一小会了。

    “王二嫂嫂,”司马玥心中疑惑,面上甜笑道:“什么事还要劳驾你啊。”

    二少夫人王元姬闻声抬头一看,连忙含笑起身拉着司马玥坐下,推过桌案上的书帛道:“好妹妹,爹爹让我安排你的教习,这是名目,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学的?”

    司马玥接过一看,密密麻麻的书目礼教还有琴棋书画,不由地双耳嗡鸣,头皮发麻,干笑道:“可以不学吗?”

    “那不成。”王元姬含笑小觑了司马玥一眼,柔声道:“这是爹爹特意嘱咐的,一个月内要见成效,妹妹,你不会让嫂嫂为难吧?”

    司马玥差点忍不住翻白眼,他爹终于想起她这个女儿了?这是看姐姐已经打发出去了,便惦记着把小女儿也管教管教好打发个去处?

    司马玥咽了口唾沫,呵呵一笑道:“哪里是我要为难嫂嫂,这分明是爹爹要为难嫂嫂。”

    王元姬美目如水,熠熠生辉道:“妹妹何出此言呀?”

    “从小大哥二哥教我的就是拳脚刀剑,这吟诗作赋弹琴插花的,我学不会啊。”司马玥委屈道:“更别说一个月能有什么成效了。”

    王元姬忍俊不禁,拍着司马玥的小手安抚道:“没事儿,刚好这些日子府里要料理的事儿不多,待我一件件教你,一定教会。”

    王元姬这绵柔的劲儿,让司马玥根本发作不起来,只能打掉牙活血吞,无声地呼喊苍天呐,能换个人来教吗?换个人还能偷偷懒,可偏偏是二嫂嫂,二嫂嫂最是知书达礼又从教甚严,这以后的日子真是想想,就想哭。

    奈何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司马玥只能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

    正如司马玥所料,之后的每天都度日如年,在王元姬的严格教习之下,不但没有机会溜出去,连觉都睡不够了。

    唯一的好处是不知不觉不做噩梦了。

    可能正因为每天困得不行,一沾床没多久就呼呼大睡了,反倒没那个精力左思右想。

    这边司马玥伏案疾书,那边书房中司马大公子也在伏案疾书。

    “大哥。”司马二公子敲了敲敞开着的门,缓缓走进了书房道:“找我何事?”

    司马大公子闻声抬头,拿起桌案上的一卷奏疏递了过去。

    司马二公子在一旁的扶椅上坐下,接过奏疏扫了一眼,冷冽的双眸发出阴翳的笑意:“这个钟会,可真会点火。”

    司马大公子目光中升起几分欣赏:“此真王佐才也。”

    司马二公子合上卷轴,嘴角浮现一抹嘲笑:“他连桓范的三族都算上了,真是爹的好门生啊。”

    “桓范这个祸害,主意比曹大将军还大,竟敢擅离职守,偷出大司农印绶,引诱曹大将军挟天子令诸侯。”大公子蹙眉沉声道:“但他虽死不足惜,夷三族也有些过了。”

    “大哥还不知道吧,”二公子冷笑道:“小玥在曹营遇刺,便是他所为,他想借小玥之死逼曹大将军起兵。”

    大公子目光中凝聚了一丝怒意:“之前大夫给小玥治箭伤的时候,确实提到还有个刀伤,竟然是桓范所为?!”

    二公子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如此唯恐天下不乱,夷他三族算什么。”

    “子上,除恶虽务尽,但不等于滥杀无辜。”大公子沉声道:“魏帝用杀戮打下的天下,终究要用仁义来守。”

    二公子不以为然:“大哥,如今还没到讲仁义的时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更何况乱世之中,哪有无辜?”

    “那个孩子下落如何了?”

    “还没有消息。”

    “观澜台呢?”

    “目前还没有查证到可疑之处。”

    司马大公子略一沉吟,忽然问道:“小玥近来如何?”

    司马二公子放下卷轴道:“近日元姬严加教导,她的院子也加派了值守,没能再轻易溜出去了。”

    司马大公子笑叹道:“得亏小玥不是男子,不然更让人头疼,好在安世经过上次的事自己倒沉稳了一些。”

    “安世从小没少被元姬教罚,但小玥从小被纵得无拘无束。”二公子叹惜道:“如今突然这样严加管教,她要难过好一阵子了。”

    “现在开始管教也不晚,都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司马家好,早晚她会明白的。”司马大公子含笑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沉声问道:“曹大将军谋反的事进展如何?”

    “这台中三狗不愧是曹大将军的心腹,编排起曹大将军的罪证、梳理起曹大将军的宗亲来比谁都清楚。”司马二公子双眸阴翳,嘴角微扬,压低声音:“都够得上诛九族了,此番必然能斩草除根。”

    “嗯,要尽快,也要确保证据确凿万无一失。”司马大公子定定地望着弟弟嘱咐道:“安世那边也注意点,不要让他听到什么再传到小玥耳朵里去,不然闹起来又要惹父亲生气。”

    司马二公子点了点头:“好。”

    “爹!大伯!”司马安世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安世有事禀告。”

    大公子、二公子对视了一眼,回应道:“进来吧。”

    司马安世推门入内,行礼道:“大伯,爹,我看到夏侯舅舅回来了,”

    司马二公子微微眯起双眼,语气中有些惊讶:“夏侯玄?”

    司马大公子却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城门口,他们一行三人,都是便衣,策马进的城,挺着急的样子。”司马安世不解道:“夏侯舅舅不是奉命驻守长安的吗?难道是陛下召他回来的?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司马二公子冷眼横眉喝止道:“昨儿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完了?还不回去补习。”

    司马安世握拳的手不由地紧了紧,抿了抿嘴却没再辩驳,微微耷拉着脑袋默默行了礼,退出了书房。

    司马大公子望着锦衣玉面的侄儿离去的背影,面露笑意:“安世,长大了啊,尤其今年,懂事了很多。”

    二公子不置可否,咬牙低声道:“夏侯玄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既来之,则安之。”司马大公子却淡然道:“通知城门守好,别再放人出了洛阳。”

    “好。”二公子看着大哥坦然自若的神情,会意地笑了,起身告退。

    “子上,”司马大公子叫住弟弟,声音柔和了些说道:“你也不要怪爹对你严厉,其实爹最疼的就是你,此次起事你的功劳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不要急,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很多。”

    司马二公子不置可否地一笑,一语不发得行了礼,转身走出了书房,在夕阳的余晖中,眼底翻涌的戾气渐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