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照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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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辩

    可惜没开心多久,两人刚回到舞阳侯府附近,便看到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从府内鱼贯而出,神情紧迫行色匆匆地离去了。

    又出什么事了。

    司马玥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拜别道:“多谢相送,改日再会。”

    王濬冲目送司马玥小跑着回了府去,微微侧身眯起了清绝的凤眸,眼看着那队人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司马玥回到府中一打听才知道,司马安世被人掳走了,贼子来了信,要求释放桓范,否则就撕票。

    司马玥哑然道:“谁干的?桓家不是都入狱了吗?”

    “肯定是桓棨。”司马二公子神色阴戾地仿佛要吃人,冷声道:“昨天抓捕的时候,他带着桓楷逃跑了。”

    桓棨是桓范的长子,而桓楷是桓范最小的儿子。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司马玥想起曹营里遇刺,暗暗咬了咬牙。

    司马大公子看着心神不宁的司马玥,沉声嘱咐道:“小玥,最近不要出府了。”

    “啊?”司马玥一怔,一时不明白大哥什么意思。

    司马大公子解释道:“今早安世在观澜台露了身份,之后就失踪了。”

    司马玥惊疑不定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安世会跑去观澜台,还露了身份。

    观澜台听起来很文雅,其实是洛阳城内最大的茶馆,坐落在城门附近,鱼龙混杂,不同于琼浆阁里文人雅士的言之有据,是三教九流散播小道消息最快的地方。

    “这个逆子,定是因为洛水救驾声名在外,听了别人几句称赞就忘乎所以了。”司马二公子恨铁不成钢道:“大哥,不要因为他误了大事,事后抓到了恒范两子再杀了给安世报仇。”

    司马玥不可思议地瞪向二哥,心中越发慌乱,原来安世被掳还有她的原因,二哥这话是要不顾安世安危了吗?安世不会已经……

    “说什么!”司马大公子蹙眉瞪了弟弟一眼嗔道:“就算你舍得儿子,我也不会罔顾我侄子的性命!”

    “二哥关心则乱说的是气话,大哥别往心里去。”司马玥连忙调解道:“我相信有大哥在,司马家谁都不会少。”

    闻言司马二公子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而司马大公子微微点头,摸了摸司马玥的头。

    “报!”一个士卒匆匆跑来行礼道:“城门守卫来了信,确认了今儿晌午出城的人里就有安世小公子,同行的人十八九岁模样,应该就是桓棨,桓楷尚不知所踪,胡副将请命带领巡防营出城去搜捕。”

    闻言,司马玥和两位哥哥都不约而同地举步向门外走去。

    “我去。”司马二公子回身抬手阻拦道:“大哥,府里需要你坐镇,父亲身体欠安不要惊扰了他。”

    “你小心行事。”司马大公子点了点头,转身拉住司马玥道:“你待在府里,别出去添乱了,有消息立马告诉你。”

    “噢。”司马玥艰难地收回了脚步,乖乖点了点头,忐忑地目送着二哥领兵离去。

    此刻城外一间昏暗的小农户柴房中,司马安世被五花大绑地丢在柴堆旁,艰难地想支起身子,塞了布条的嘴呜呜地发出声音,扬了扬下巴。

    “再乱动就打晕你。”桓棨瞪了司马安世一眼,脏污的脸庞唯独一双清秀的眼睛,头发潦草地扎了个马尾,一身布衣地蹲坐在门口,乍看之下跟樵夫一般。

    司马安世停顿了下,复又呜呜地扬了扬下巴。

    “小哥哥,”柴堆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桓楷,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桌案又看了看司马安世,怯生生的问道:“你是想喝水吗?”

    司马安世费力扭头看向桓楷,忙不迭点了点头。

    桓楷从柴堆后走出,扭着小小的身体扒在桌案边倒了碗水,小心翼翼地端到司马安世面前,一双与桓棨相似的清秀明眸抬眼看向桓棨。

    桓棨看着童稚的弟弟,无奈地起身过来扶起司马安世,抠下他嘴里的布条。

    桓楷给司马安世喂完水,稚声问道:“还要喝吗?”

    司马安世摇了摇头,眼看恒棨又要用布条堵塞他的嘴,连忙侧头急道:“等一下等一下!不想死的话听我说!”

    桓棨低声道:“安世公子,只要你爹把我爹放了,我就放了你,你安分点就能少吃点苦头,彼此都省事。”

    “司马二公子抓了你爹,那你应该去抓他爹司马太傅啊。”司马安世也低声娓娓道:“爹不只有一个儿子,但谁都只有一个爹,你抓不到太傅就抓我,真的没用,放了我,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桓楷瞪大了眼睛,犹疑地看了看桓棨又看了看司马安世,差点就点头表示认同了。

    桓棨眼看仇人之子巧言令色蛊惑了自己的弟弟,恼羞成怒地一拳揍在司马安世脸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道:“那我就杀了你给我爹陪葬。”

    桓楷唬了一跳,站开了一步,看到司马安世嘴角渗出血丝,怯怯地看向桓棨。

    “那你也找错人了。”司马安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眉眼含笑,不慌不忙地道:“我不是司马安世。”

    桓棨刮了司马安世一眼,面露不屑道:“坊间皆传司马太傅如何英明神武,司马二公子如何骁勇果决,不是虎父无犬子吗?到了你却是贪生怕死敢做不敢当的鼠辈吗?”

    “所以我真不是司马安世啊!”司马安世神色无奈地狡辩着。

    “那你为何在观澜台受人拥赞的时候当仁不让?”桓棨不为所动,冷笑道:“又为何有司马家的通行令牌可以出城?”

    “那是我偷的。”司马安世痛下决心,一脸懊悔道:“在观澜台的时候恰逢说书说到那段,我鬼迷心窍不过是想风光一下。”

    “狡辩。”桓棨不以为然地捡起布条去堵司马安世的嘴。

    司马安世连忙提高了嗓音急道:“众所周知司马安世洛水救驾中了一箭,你若不信大可验看我身上有没有箭伤。”

    桓棨一怔。

    司马安世坚定地盯着桓棨,斩钉截铁道:“我让你验身!”

    桓棨眼神发愣,怔怔道:“那你是谁?”

    司马安世酝酿了一肚子的胡编乱造正待开口,便听到柴房外传来一声鸟啼。

    桓棨霎时神色一凛,猛地把布条塞到司马安世嘴里,慌张地起身推着桓楷走向柴堆后,一阵淅淅索索的收拾后,低声道:“走!”

    “哥哥,”只听桓楷稚声哭腔低低道:“哥哥,我们一起走。”

    “你先走!哥哥马上就来!”

    “不要!我不要跟哥哥分开!”

    “听话!你还想见到父亲吗!”

    桓楷哽咽道:“哥哥…”

    “快走!”

    送走弟弟后,桓棨转头松绑了司马安世脚上的绳索。

    司马安世欣喜地晃了晃反绑着手,示意桓棨也解开。

    桓棨却视而不见,拎起司马安世按在门板上,拔出了匕首低声咬牙道:“不管你是谁,事到如今你最好祈祷他们放了我爹,不然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司马安世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门板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黑夜之中万籁俱寂。

    静得桓棨和司马安世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而离柴房一里开外,一个蒙面黑衣人拉着桓楷的小手在林间静静奔走。

    司马玥追上来喝道:“站住!”

    黑衣人立马站住,松开了桓楷的小手,转身看向司马玥,气势凌人拔剑相向。

    桓楷也跟着转过身来,连忙躲到黑衣人身后,缓缓探出头来,一张白嘟嘟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双清秀的眸子怯怯地望向司马玥。

    司马玥心中一动,生出迟疑。

    黑衣人深知带着小孩跑是跑不过的,眼中杀意泛涌,脚下生风地扑来,二话不说招招刺向司马玥命门。

    司马玥显然不敌,吃力地闪躲着,自知没有胜算,便寻思着拖延下去等巡防营察觉到动静赶来支援。

    黑衣人察觉到司马玥的心思,转念盘算了起来。

    两人缠斗着离桓楷越来越近,司马玥见势不妙想要逃离时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招要么吃他一剑,要么躲开那一剑便会落到桓楷头上。

    司马玥一咬牙心一横眼一闭,徒手去挡剑。

    桓楷吓得连忙抬起小手捂住眼睛。

    “铛”地一声清响,在黑夜中分在悠扬。

    黑衣人一把拉过桓楷退开了两步。

    王濬冲反手横握短刀挡在司马玥身前,冲黑衣人扬了扬下巴。

    司马玥睁大了眼睛,望着从天而降的王濬冲,怔怔道:“你怎么在这里。”

    黑衣人拉着桓楷转身就跑。

    司马玥回过神来,抬脚去追。

    王濬冲拉住司马玥的手腕一把拽回,司马玥不可思议地瞪了王濬冲一眼,一次次甩开王濬冲手却又一次次被拽住。

    司马玥恼怒道:“你干什么!”

    王濬冲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孩子是无辜的。”

    司马玥一怔,怒气消退了几分,盯着王濬冲问道:“你是要救那个孩子?”

    王濬冲定定望着司马玥却不言语。

    “可以!”司马玥奋力甩开王濬冲的手,断然道:“你带孩子走,但那个黑衣人要留下!”

    王濬冲又一把拽回司马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玥火大道:“你到底是想救谁?”

    王濬冲坦然道:“救你,也救他。”

    “那你救他吧。”司马玥锲而不舍地挣开,气急道:“我不用你管。”

    然而王濬冲仿佛长了许多手一般,交替着黏在司马玥的手腕上,刚柔并济地牢牢拽住了司马玥,眉头微蹙道:“你不要命了?”

    “我等……”司马玥话未出口,便察觉到不远处有了动静,定睛一看是巡防营的人,转头盯着王濬冲低声威胁道:“再不松手,我就把你交给巡防营!”

    王濬冲不为所动,一只手牢牢拽着司马玥,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语气微扬道:“恩将仇报?”

    司马玥咬牙切齿地看了眼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巡防营,若来的是大哥,她还真能狠心把王濬冲丢出去,但是来的是二哥,她真的拿不准王濬冲落入他们手里会怎么样。

    “不忍心吗?我帮你啊。”王濬冲嘴角微扬,看着司马玥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张嘴欲喊:“在这里……”

    司马玥眼疾手快,倾身过去死死捂住了王濬冲的嘴,顺势按在树后,恼羞成怒道:“你才不要命了!”

    王濬冲眉眼含笑一动不动,任凭司马玥靠在身上。

    司马玥察觉过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红着脸退了半步,暗自庆幸月黑风高看不清。

    王濬冲回头看了眼巡防营的人马,拉起司马玥悄然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里司马安世靠在门板上都渐渐有了困意。

    忽然风起,一阵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后,柴房外火光渐明。

    “桓棨!”胡副将浑厚的嗓音犹如黑夜中的惊雷,怒喝道:“出来!”

    桓棨一言不发,躲在司马安世身后透过门缝向外张望,隐约可见围了一圈弓箭手蓄势待发。

    司马安世呜呜了两声。

    “桓棨,现在出来还能留你们一命!老子数到三!”

    “一!”

    桓棨终于按耐不住道:“我爹呢!”

    “二!”

    桓棨急道:“司马安世在我手上!”

    “三!”

    语毕,胡副将看了一眼静默伫立在一旁的司马二公子,手起令下,一个个油壶投来摔在柴房四周,紧接着一个个火把纷至投来,柴房霎时被点着,燃起熊熊火焰。

    桓棨愣愣地拽着司马安世退后,匕首从手中掉落。

    桓棨终于相信抓住的不是司马安世了,一时绝望地说不出来话来,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板凳上,渐渐感到热浪扑面而来。

    司马安世急得呜呜了两声,转头却见桓棨眼睛发直毫无反应,便猛一用力挣脱桓棨的手向门外冲去。

    桓棨抬起一脚将司马安世踹倒在柴堆上,顺势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司马安世的脖子,眼睛渐渐猩红口中铮铮有词道:“都怪你!都怪你!”

    司马安世动弹不得,又无法出声呼救,渐渐窒息意识昏迷。

    隐约中听到一声熟悉的鸟啼,桓棨瞬间松开手起身,犹疑地向柴堆后方走去。

    一声惨叫传来,桓棨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缓缓后退。

    司马安世缓过气来,挣扎着抬头看去,却见从柴堆后门钻出的司马玥,一脚将桓棨踹倒在地。

    “安世!”司马玥一进来就看见了躺在柴堆上奄奄一息的侄子,连忙取下他嘴里的布条,急切道:“哪里受伤了吗?”

    “司马家都是疯子。”桓棨呢喃着,怒极反笑,在一片火光之中笑声显得格外瘆人。

    “姑姑!”司马安世委屈地摇了摇头,撇嘴道:“我没事。”

    桓棨听在耳里,心中越发愤恨,双目猩红,满手血污,挣扎着扑向地上掉落的匕首。

    司马安世焦急地瞪大了眼睛,司马玥转身一看连忙抬起一脚踢翻了桓棨,抢先一步捡起了匕首。

    桓棨死死盯着司马玥,愤恨道:“我弟弟呢?”

    司马玥收起匕首,看了桓棨一眼却不回答,转身去扶司马安世。

    桓棨原本清秀的双眸异常狰狞,犹如发狂的野兽般咆哮道:“我弟弟呢?!!”

    司马玥却置若罔闻,扶着司马安世从后门钻出。

    桓棨凄厉地呼喊声传来:“你们不得好死!我化作厉鬼也要诅咒司马家生生世世永堕无间地狱!”

    柴房外蹲守着的士卒一拥而上冲进了柴房,突然万籁俱寂。

    司马玥正给司马安世松绑的手停顿了一下,看到司马二公子走过来,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二哥。”

    “爹。”司马安世双眼微红,抽了抽鼻子,声音透出几分疏离。

    司马二公子一言不发,从司马玥手中掰过绳索给司马安世继续松绑。

    “将军,桓棨咬舌自尽了。”胡副将匆匆从柴房里窜出,恼然道:“大的死了,小的跑了,这下线索全断了,嗐哎。”

    “再回头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蛛丝马迹。”司马二公子波澜不惊,冷冷道:“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把人带走,绝不是一朝一夕的经营能做到的。”

    想不到竟然还有这般势力潜藏在洛阳,司马家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察觉。

    “是。”胡副将斩钉截铁道:“只要还在洛阳城里,他们迟早漏出马脚。”

    司马安世按了按酸痛的手腕低声道:“我听他们提到什么微澜,是不是跟观澜台有关。”

    “观澜?微澜?”胡副将蹙眉琢磨着,嗨呀一声,虎着嗓子喊道:“我知道了,这听起来是监视与被监视的,有点像上级和下属的关系啊!”

    司马玥忍俊不禁道:“胡叔说得不错!字面上正有此意。”

    胡副将霎时有些囧,要说真有关系应该避嫌才是,这么明显也太明目张胆了。

    司马二公子看了胡副将一眼,却没有笑,轻声道:“去查查。”

    胡副将一愣,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获得了将军的认可,眉开眼笑地领命道:“是!”

    司马玥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到司马二公子神色严峻地盯着自己,不由地干笑了两声。

    “走。”司马二公子叹了口气,转身道:“回去再说。”

    司马安世打了个寒战,想到府里严阵以待的母亲,与司马玥互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达成一致。

    “哎哟。”司马安世踏出一步立马面色痛苦地捂着膝盖。

    “哎呀伤得不轻啊。”司马玥连忙一把扶住侄子提高了声音道:“慢点,慢点”

    司马二公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下姑侄二人一瘸一拐地追赶着。

    司马玥悄悄掐了司马安世一下,低声道:“你跑去观澜台显摆什么?”

    司马安世吃痛地蹙眉,委屈道:“我想把幕后之人引出来,姑姑,这观澜台可能真像胡叔说的,跟那个微澜是一伙的。”

    “应该不是。”司马玥想了想,缓缓道:“我能先于巡防营找到你就是因为从观澜台得到的消息。”

    司马安世微微吃惊,问道:“你比巡防营还快?”

    司马玥咳嗽了一声,自知失言,故意瞪了侄子一眼道:“知道你姑姑我的厉害了吧。”

    司马玥去追黑衣人本是想抓回桓楷好跟桓棨换出司马安世,不想没成功还牵连出王濬冲,反正最后安世救出来了还是用了王濬冲说的法子,索性就不提了。

    司马安世却没被绕开,还是追问道:“那你看到桓楷了吗?”

    司马玥疑惑道:“谁?”

    “桓棨的弟弟,一个六七岁样子的小孩,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吗?”

    “没有。”司马玥漫不经心道:“我说那桓棨冲我嚷嚷啥呢,原来是他弟弟啊,我管你都管不过来,还管别人弟弟呢。”

    司马安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司马玥一记板栗敲在司马安世的头上,嗔道:“管好你自己吧!这次我也被你害惨了,回去还要吃一顿排头呢!”

    司马安世闻言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幸亏姑姑来了,有姑姑真好。”

    司马玥不动声色地回头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王濬冲静静地跟着,心中安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