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已是日落西山，大伙开始收拾自己选好的家伙事儿，刘师傅早已联系厂子里车队李队长，派了几辆大货，蒙上苫布往家里倒腾，原本壁垒森严的门卫此时已经人去楼空，货车如入无人之境，往来无阻。

    晚上九点，在货车司机老钱和叉车工郭姐的帮助下，小唐的碗架柜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装上车，趁月黑风高开出厂区，一路向东，半小时后，带着风尘进入国道。

    三天后，SD省境内一座小村庄，村西头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土房内，小唐轻手轻脚，一层层拆开碗架柜上的包装，四个独立的小柜子展现在眼前，它们的外形大致相同，长1米，宽0.5米，高0.5米，正面有两扇对开的木门，唯一不同的是排列在第三行的柜子下部底座比较厚实。

    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套组合柜，由四个独立的小柜子组成，可以罗列在一起组成高2米的大立柜；也可以两两搭配形成两组半高柜；当然每个小柜子也可以独立使用，放在炕上，在东北叫做炕柜。如果采取第一套组装方案，那么这个底座厚实的柜子应该是处于最下方，不仅因为其材质坚固，承重能力强，而且其重量比较大，起到配重作用，可以保证大立柜的稳定性。

    小唐一改往日“老蔫”状态，腰板标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的柜子，如果有不明其理的人在一旁观摩，一定会费解，四只残缺不全，周身糊满报纸，且沾满油渍的破碗架柜至于费如此周章吗？

    小土房面积不到30平米，除了西侧的一个小火炕，整个是一个大空堂，正南和正北山墙有两扇小窗户，早已用报纸糊死，而且还遮挡了厚厚的窗帘，如果不出门，根本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东侧山墙上贴着几张巨大的图纸，上面手绘的线条十分工整，标注详实，最下面比例尺标注为：1比1。

    西侧小火炕旁的水套炉子上坐着一只大石锅，足有洗脸盘大小，里面煮着一大锅清汤清水的白米粥，在旺盛炉火烘烤下不停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不时还会冒出几个大大的气泡。

    小唐盛出一碗稀粥，放在嘴边吸溜一口，闭目品了品，还算满意，微笑着用大木勺子把米汤舀进一个白钢盆里，放在地面上，然后又往锅里倒入小半桶凉水和一把米，最后就是等待，耐心等待白钢盆里米汤的温度逐渐下降。

    足足过了半小时，小唐摸了摸白钢盆侧面，估计在50度左右，满意的端到碗架柜旁边，用早已准备好的大号板刷蘸着米汤往柜面上刷，动作极慢、极轻，好像在给刚出生的婴儿洗澡。四只柜子全部洗刷一遍就花了近两个小时。然后再次回到石锅旁，尝粥，盛粥，凉粥，刷粥……

    如此往复了三次，原本贴在柜面上的报纸早已软如烂泥，上面的油渍也自动下滑，掺杂着米汤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难闻的污垢，小唐细心且及时用抹布擦去地面上油污，避免二次污染，并把洗抹布的脏水倒入事先修建好的排水沟中。

    没白天没黑夜的过了不知多久，紧贴在柜面上的报纸几乎完全被分离，甚至用手就可以大块撕扯下来，一些细小的顽固位置则借助几只规格不同的竹制扁铲，逐一铲落。中间过程产生的垃圾都被压缩成方方正正的砖头状，放进塑料袋密封，整齐的码放在墙边。

    柜子表面报纸全部清除，原本的深绿色木质显露出来，但是由于长时间处于油烟瘴气的环境中，饱受油污侵蚀，其表面仍然惨不忍睹。小唐拿出一袋子东北特产山核桃——秋子，砸开后，掏出核桃仁，用特殊的碾子辗轧后得到核桃油，然后用黑猪毛刷子仔细的抹在柜子上，从里到外，不放过任何角落。待核桃油稍稍风干，立即用细亚麻布擦拭，这个工序不仅可以溶解柜面上粘接的顽固油渍，也可以使核桃油渗入木料表皮保证其滋润不开裂，最主要目的是用核桃浓郁特殊的味道压制厨房的油烟味。这个工序进行三遍，大概一个星期过去，渴了、饿了就喝石锅中的米汤，感觉没味道就加点盐，有的时候甚至无心喝粥，直接抓一把盐放在口中了事。

    在核桃油的清洗和滋养下，终于可以看到原本木料的纹理，虽然仍是满目苍夷，多处残缺，但原本高贵典雅的气质已跃然而出。

    清理工作告一段落，小唐拿出一只书包大小的鹿皮工具袋，利用里面的工具开始逐一分解柜子，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努力，3号柜也就是那个底座厚实的柜子被分解成最小单元，一块块，一条条整齐的摆放在木质工具架上，并分别用白色滑石笔编号。厚重的底座拆开，从里面拿出一条黑木块，长宽高为28×15×15，两块砖头罗列大小，却远远超过两块砖头的重量，好似罐了铅。小唐如获至宝般小心封存黑木块，然后继续拆解其他三只木柜。

    半个月过后，原本四只木柜已经完全被分解成276块，整齐的码放在木架子上，通过与东墙上图纸比对得到最终数据，小唐的心一紧，残缺的太严重了！低头看了看屋内仅有的家具：一把带扶手太师椅，一只老旧圆形八仙桌，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料摆放在桌子下，桌面摆放着一只不规则形状的木质大茶海，表面被擦的油光铮亮，却没配备相应的茶具。无奈间一咬牙，心中暗下决心——拆，暴力的分解师哥捡了2年破烂的收获。

    刨子、錾子、锯子、锉刀、砂纸、改锥、刻刀、钻子、扁铲、弦锯、斧子轮番上阵……

    1992年，春末，上午9点，燕京昆仑饭店会展一号厅，门口横拉一张醒目条幅：华夏第一届名贵家具展销会。

    一身笔挺西装，手持精致手杖的向先生阔步走进，身后跟着两名随从，还有一名本次大会专门为他特派讲解员。会展厅非常大，人却不多，此时的华夏还处于经济爬坡年代，多数家具都是亲自动手“打”，极少有人会把钱砸在家具摆设上，更别提动则上万的名贵家具。

    向先生步伐稳重，气势不俗，明眼人能看出这是久居高位，家资巨富的体现，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他第一步跨入厅内，看到进门处不远的那个“她”，他的魂就差点飞出去，心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艰难的跟随讲解员绕场走了小半圈，终于来到“她”身边，向先生故作镇定的用余光撇了撇，问：“小齐啊，这柜子好奇怪，什么来头？”

    讲解员是一位年轻漂亮又不失稳重的中年美妇，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的指着面前的柜子解说：“向先生，您面前的展品叫：云秀绿檀八宝函，通体由铁梨木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绿檀构成，绿檀您一定了解，它硬度高，防腐性极强，味道芳香，更难得的是其斑纹平滑，颜色高贵……”

    冗长的讲解让本已经火急火燎的心更加焦灼，向先生摆手道：“抱歉啊，小齐，我对这宝函有些兴趣，我关心的是宝函主人能否割爱，价格，还有我想仔端详其内部结构。”

    小齐不卑不亢的微笑着说：“向先生，您请看。”说完她伸直纤细的手掌指向上数第二层柜门中间门锁上挂着的一个纸牌，那是一张厚纸壳做到的小牌子，B5纸大小，上面仅写着两行字，第一行：云秀绿檀八宝函；第二行是一串数字：9000015。

    向先生正纳闷间，小齐解说：“对不起向先生，对于这宝函的信息，我们主办方掌握的并不比您多多少，展品的主人特意交代过，宝函可以转让，但是要看缘分，缘分到了价格好商量，缘分不到买卖自然不会成，这下面的数字是他的联系方式，如果向先生有兴趣，您完全可以直接联系他。”

    卖家的故作神秘使得老油条——向先生心情更加忐忑，但又不好立即发作，只好走近两步，自上而下仔细观察云秀绿檀八宝函：“她”好似亭亭玉立的艳后，端庄典雅，通体碧绿，高度大概两米，自上而下分为独立的四层，每层都有对开的两扇木门，而且分别被四把十分精致的深红色小锁紧扣，八扇木门采用镂空雕刻八只瑞兽，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分别为：马、牛、麒麟、狮子、鹿、大象、骆驼、羊。其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加之绿檀纹理和颜色的独特魅力，使得八扇门都独立成为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而且通过材质纹理和瑞兽雕刻线条的绝佳搭配，远观八扇门则可以和谐的融为一体，形成一幅尤若瑞兽互嬉，水乳交融的画面。如果再仔细揣摩还会发现，八扇门上的瑞兽暗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乃八卦图中的八个方位，金银细软之物如果按着五行八卦之数收纳其中，必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保得家宅平安。

    身后的随从也非泛泛之辈，见向先生全神贯注此宝函，必是十分感兴趣，于是上前说：“向生，这宝函了得，看似镂空雕刻，实则不然。”说完用随身带来的强光手电筒照向镂空部分的缝隙间，示意向先生观看。

    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看似镂空的凹陷处底部竟然有一层屏障，漆黑赛墨，强光投射上去都完全被吸收，导致人视觉错乱，误以为是镂空。

    多重打击下，向先生甚至不敢再去观看“她”，把目光转向小齐说：“小齐啊，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楼上休息一下，稍后再来欣赏吧！”

    小齐急忙侧身让出路来，微微躬身说：“好的向先生，我带您去休息，展会要开两天呢，不着急。”

    回到酒店套房，进入自己的房间，锁好门，向先生急不可耐的拿起电话准备拨号，想了想又放下，找出自己带来的大哥大小心的按下：9000015。嘟嘟的铃声每一下都是那么的悠长，每一个音符都在不停摧残着他的身心。终于接通了，是一个标准的男中音：“你好！”

    向先生操着十分生硬的普通话：“你好！请问是云秀绿檀八宝函的藏主吗？”

    电话那头古井无波的说：“是的，我是。”

    向先生有些激动，谦逊的问：“请问老板怎么称呼？”

    “免贵姓唐。”

    向先生尽量保持声调平和：“唐先生你好，我对宝函十分感兴趣，不知唐先生能否割爱？”

    唐说：“可以。”

    向先生拿电话的手都有些颤抖：“唐先生，如果你有时间能否屈尊来一趟，咱们面谈，而且我想欣赏一下宝函内部。”

    唐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柜子买回去，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搂着睡觉都没问题。”

    向先生强压怒火道：“唐先生您说笑了，想必您这宝函的价格不会太低，我买之前验验货也在情理之中吧？”

    唐先生沉默片刻说：“晚上12点，你去展厅等我。”

    向先生犹豫一下问：“啊，不好意思，午夜相会自是没有问题，但是展厅在晚8点前就会封闭，这个……”

    唐：“老先生，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要是诚心买就想想办法吧，咱们一人退一步，晚上10点，不能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