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12点半，网吧传出暴躁的咒骂声：“晦气，停电了！”

    “我晕，刚下副本！”

    “我刚吃的双倍经验，老板啥时候来电啊？”

    “你是不是没交电费啊？”

    网管拎着应急灯，哭丧个脸说：“我刚打电话了，线路故障，估计得明早了！”

    小浩摇着头漫无目的的往回走，独自徜徉在幽暗、寂静的校园小路上，还真有些渗人。突然他发现三教一楼的一个教室亮着灯。好奇心战胜恐惧，他快步走进，向屋中望去，诧异的发现灯火通明的教室里竟然有人，而且不只一个。讲台上一名中年男老师正滔滔不绝的讲解，时不时的回身在黑板上划拉几笔，下面坐的学生不多，目测不到20人，但是无一例外都聚精会神的仰头聆听，仅那股精气神儿就能让小浩确定，这10几人的小分队是由学霸组成。

    转念一想，“不对，这不年不节的，用不用这么拼啊，大半夜上课？”

    正在疑惑之时，小浩被坐在窗边的一位女同学发现，笑眯眯的盯着他，惊鸿一瞥后用中性笔在如镜面般光亮的玻璃窗上写了三个娟秀的数字“107”。

    写字的女孩文文静静，皮肤白皙，大眼睛，是标准大学生的装扮，加之明亮教室气场的点缀更显楚楚动人。小浩被她的蕙质兰心吸引，盯着女孩，带着吃惊和疑问指了指自己。女孩与他目光相对，微笑的点了点头，伸出纤细洁白的小手轻挥一下，示意他进来说话，顺便抹掉窗子上的数字。

    看了看手机，12点48分，对于职业网虫，这是每天中最精神的时辰，反正无事可做，干脆去听听这“午夜课”，顺便认识一下那“大眼睛”。

    带着满腹狐疑，小浩走进三教B座大门，悠长的走廊十分昏暗，仅靠踢脚线上绿色应急灯勉强视物，摸索着冰冷的墙壁，缓步前行，心中忐忑，但是好奇不仅可以害死猫，更可以成为打破迷雾，勇敢探索的动力。足足走了3分钟，转过一个拐角骤然发现不远的前方有温柔白光，那是从教室门玻璃中迸发出的灯光，投射在地面上呈两个规整的倒梯形。突然出现的白光使他眼睛有些不适，但是黑暗中的光却可以使人兴奋无比，快步走到门口，抬头看门檐上“107”深蓝色黑体字门牌，确认无误，一长两短，轻敲三下，门内传出男中音：“请进。”

    小浩轻轻打开虚掩着的教室门，半个身子探进去，先与讲台上那男老师对了一下目光，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小浩快步走进，回身无声关门，当他扭回身子时，立刻看到窗边的“大眼睛”向他挥手，哈着腰快步跑向窗边正数第二排，与“大眼睛”比邻而坐，扭头和她确认过眼神，刚想开口问清来由，却被对方甜甜一笑制止，伴随着微笑她指了指黑板，示意他先听课。

    小浩简单观察一下屋内的同学，他们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黑板，根本没人关注他这夜猫子学渣的加入，无奈间只好听一听这午夜课堂的内容。

    黑板最上方写着6个大字“机械设计原理”，是十分漂亮的行书，大张大合间透着无法形容的美感，好似有着魔力般，深深吸引小浩的眼球。

    老师讲解太精彩了，虽然半路加入，而且是学渣一枚，但是小浩诧异的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听懂了！好歹也是经历过12年教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阅名师无数，令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高人，听他讲课就好比参加一场视听盛宴。男老师不仅人帅字美，而且才高八斗，学贯中西，简练而平实的语言总能让所有人轻松掌握知识点，不管你从那一段开听都能迅速衔接，代入感极强。

    小浩被强制进入学霸模式，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融入浩瀚学海之中，经受洗礼。

    不知过了多久，“铃铃铃……”是下课铃，小浩没有意识到这大半夜的竟然也会有下课铃，抹了把嘴边快要躺下来的哈喇子，意犹未尽。

    男老师微微躬身，向台下同学行礼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多谢同学们深夜聆听，祝各位晚安。”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大眼睛突然站起来大喊：“李老师，我们要听睡前故事。”众人齐声附和。

    李老师无奈的摇着头说：“哎呀，都多大了，还听睡前故事？”

    下面一位男学霸大喊道：“李老师，不听故事真的睡不着啊！”

    李老师一边拍打袖子上的粉笔灰，一边老气横秋的说：“我老人家口干舌燥的，你们这帮小崽子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前排一女生立刻端着一只粉色小猪佩奇保温杯，边跑边打开盖子，恭敬的摆在讲台桌上说：“上等的白牡丹，给您备着呢！”

    李老师用手轻扇杯中飘出的水蒸气，闻了闻说：“嗯，不错，冲着这杯好茶，我就给你们加一顿夜宵吧！”台下再次欢呼，好像捡到宝一样雀跃。

    李老师喝了一口浓淡适中的白茶，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大家“喂宵夜”：

    1988年，5月29日，位于宁江省的国营726机械厂，这是一所老牌机械厂，成立于建国前，是同行业的老大哥，但是庞大臃肿的结构，老旧的设备，都使他不堪重负，在建厂60周年的特殊日子里摘牌，资不抵债，正式宣布倒闭。除极少留守干部，其余在编工人全部买断，临时工解聘。

    中午，机械厂食堂，气氛低沉，平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大厅内，一片死静。所有档口全部关闭，桌椅横七竖八，昔日窗明几净的大食堂此时可以用落日黄花形容。

    大食堂东厢房有一个小门，这里是小食堂所在地，里面设有三个装修还算可以的包房，而且配有独立烹饪设施，是那个年代的标配，领导们堂而皇之开小灶的场所。一包内，18位年龄各异，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子们，围坐在巨大的圆桌旁，桌上摆满酒菜，虽说不上山珍海味，但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可谓十分丰富。正对门的主位坐一中年红脸汉子，微微发福，脖子上搭着白毛巾，端着满满一盅白酒说：“726倒闭了，我们食堂今天也正式黄铺儿，这顿酒菜还算丰富，平时只有副处级以上领导才有资格享用，今天也让你们这帮小子开开荤，算做咱们的散伙饭吧，来来，都干了！”

    众人红着眼，默默端起酒，一仰脖，干了这辛辣苦涩的双沟大曲，离别酒真的很难下咽！

    几盅下肚，酒量不好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有的面红耳赤，有的低头不语。一位40岁出头的瘦子对红脸汉子说：“刘师傅，你说咱们这么大的国营厂子，咋说黄就黄了呢，咱们以后咋办啊？”

    刘师傅今天心情也很不好，几盅闷酒下肚，也有些晕乎，晃了晃脑袋说：“再大的大树也扛不住蛀虫啃啊！咱们食堂的人最了解，每天扒开眼睛就有将近一万张嘴等着吃饭，光大米得多少，你们晓得吧？”

    旁边的中年妇女孙慧说：“可不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天将近100袋大米啊，光吃就能吃穷了。”

    孙慧旁边的中年汉子老孔，一拍桌子说：“你一个老娘们知道啥，正常吃饭怎么可能把这么大的厂子吃黄了！”

    孙慧不服问：“你个败家老爷们啥都知道，那你说说咋就黄了呢？”

    老孔瞪着眼说：“你没看过那帮肥头大耳咋糟害的吗？一顿饭吃你半年工资信不！”

    孙慧挭着脖想要争辩，大厨刘师傅说：“哎我说，厂子都已经黄了，你们两口子还吵吵啥！我说个正事：咱们食堂今天黄了，明天就有人来贴封条，再想进来就难了，咱们把这一堆儿一块儿分分吧！”

    老孔惊讶的说：“刘师傅，能行吗？厂长……”

    没等他说完，刘师傅一拍桌子，怒发冲冠的爆了句粗口，然后愤愤说：“车间里的机床被这帮人当废铁卖了多少，从去年停产开始，谁不是有机会就往家倒腾，咱们拿几个破锅烂碗，算个屁！”

    对面的二厨张师傅附和道：“刘师傅说的对，咱们这帮厨子，过去就是他下九流，一身油烟子味，找媳妇都难，不把吃饭的家伙拿回去，喝西北风啊！”众人心中释然，做好了合理合法的准备。

    孙慧说：“刘师傅，你是大厨，你说咋分吧，我们听你的。”

    刘师傅环视了在座众人，发现这一桌有一多半都是自己的徒子徒孙，不禁黯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伙平均分吧，让年轻的先选，小唐，你先来。”

    闷头吃饭的小唐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今天才26，个头不高，相貌平平无奇，平时不爱说话，突然听到刘师傅让自己先挑，急忙放下筷子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一个贴墩儿的……”

    刘师傅瞪圆泛着血丝的眼睛说：“你一个临时工，还装啥！我们这帮正式的好歹还有个买断钱，你们解聘了，一毛儿没有，以后扎脖儿啊？还不趁这个机会弄点家伙事，回去开个小吃部啥的。”

    小唐支支吾吾的说：“刘师傅，你让大伙儿先选吧，我最后……”

    坐在他身边的章二根用胳膊肘捅了他肋条一下说：“小唐，你傻啊，你才上班不到三年，存款肯定不多，再不搞点家伙事，器件车间的小玉，能养活起吗？她妈可是个势利眼，转着磨磨的要把她介绍给厂长外甥呢！”

    小唐在食堂工作不到三年，但是人非常勤快、谦和，从不计较，当然也没跟任何人红过脸，人缘极好，他第一个选东西，在座的都没有怨言。刘师傅和蔼的说：“小唐啊，你选吧，你二姨——徐会计生前对咱们在座的都不薄。她托关系把你弄来，本以为能在国营的厂子里过好日，但是天不作美，厂子黄了，你不拿点东西，我们也没法交代。”

    小唐憋的脸通红，想了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那我就要小食堂里的碗架柜。”

    众人哗然，“你有病吧！”

    “是啊，小唐，那破柜油腻腻的，还那么重，你要它干什么啊？”

    众人盘问结束，小唐说：“我贴墩快2年了，真有感情了。”

    刘师傅说：“小唐，你想好了，可不要后悔！”

    小唐是山东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倔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住，他低着头看地说：“是你们让我先选的，我就要碗架柜，别的都不要。”

    众人都了解他的脾气，不好多说，刘师傅在老孔耳边低语道：“这小子肯定是不好意思多拿，你帮他拾到一套厨具，用板条箱装好，晚上我找车队的人给他拉出去。”老孔点头道：“好嘞，老刘，你放心吧！”

    众人十分和谐的分家，都得到了自己心仪之物，更少了几分牵挂，在酒精的刺激下，愣是把散伙饭吃出梁山好汉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