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布政使，总理军政要务，每年只需要年前前往京都述职，平时都是督察处派人下来督察。

    由此可见，说一方布政使是一方土皇帝也是毫无错处的。

    而这样的职位，自然需要忠心耿耿的人来坐，即便没有这样的人，也要有一个被拿住把柄的人在这里坐。

    而幽州之前的布政使，就是一个忠心耿耿的重臣——江海。

    江海挪空了幽州粮仓，又弃城叛逃，在京都看来，已经是叛徒。而对于幽州百姓来说，是茫然下的慌乱。

    对于守城将士来说，是他们的乱世开启。

    “江海是当初皇上钦点放到幽州的，多年来在他治下，幽州哪怕遇到个灾荒年也能平安度过，不仅甚少向京都请粮，甚至还能供应西北玉将军所需。”宁初尧即是世家出身，对这些事情比韩雷要更清楚些，“眼下江海突然……”宁初尧也曾经与江海点头之交，他说不出那样的话。

    顾思远冷哼一声，“叛逃之人，杀了他都是天恩，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顾思远高高在上惯了，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带着上位者的冷酷与无情。

    顾修远却眯起双眼，手中摩挲着马鞭，轻声问道：“既是父皇钦点，那必定是忠心且有过人之处，如此人物，为何会叛逃？”

    这才是最让人想不通的事情。

    若江海真的“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么只要他将幽州民生毁了，西北边境自然不会收到任何来自于幽州的援助，而朝廷若想援助西北，幽州乃是必经之地。

    幽州处在京都通往青州的必经之地，是扼要之地，江海完全可以将自己继续掩藏下去，这样突如其来的叛逃，何必呢？

    顾修远综合前世今生的对于江海这个人的所有印象，也得不出这个答案。

    “开门！”顾思远被人晾在城外，早已不耐烦，此刻迟迟不见有人出来觐见，不由得让人大喊，试图借亲王身份叩开幽州城门。

    只是可惜，上雕四爪金龙的金色令牌没有敲开城门。

    顾思远座下骏马感知到了主人的不耐，也开始踏蹄绕圈，时不时嘶鸣一声，仿佛在催促一般。

    终于，在太阳攀至头顶上时，城楼上姗姗来迟一个中年男子，身着铠甲，戾气十足。

    “来者何人！”

    韩雷勒马催促马儿前行，冲着城楼大喊，“奉帝王圣旨，前往西北送粮！”

    这话既是表明目的，也是一种身份上的威慑。

    尤其是有顾思远的金龙令牌在前，再蠢的人都能明白过来这支后勤部队身份不俗。

    只是可以，他们遇上了一个不吃这一套的人，“呵！谁都说自己奉旨而来，老子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放肆！”当即就有顾思远身后侍卫怒喝出声，“瑾王在此，何敢出言不逊！”

    “慢着。”顾修远终于开口，目光直视城楼上的中年男子，“若所料不错，你是幽州的轻车都尉罢！”

    从四品！

    虽说从四品在京都那个遍地权贵的地方并不是多么高的官职，但在地方上，绝对是官职不低的职位，况且他还是武将。

    “你是何人？”幽州的轻车都尉一辈子没进过京都，自然不认识他们。

    “本王睿王。”顾修远说道，“我等奉皇上旨意，前往西北送粮，轻车都尉若是不信，大可检查我等路引和皇家信物。”

    他们一路过城，自然是需要路引，何况两位皇子在其中，皇家信物自然也是必备。

    轻车都尉摩挲挂在腰间的刀，吩咐左右将士，将城门打开，立刻就有两个将士走出，从锦衣卫手中接过了路引和信物。

    看到将士点头，轻车都尉才一挥手，“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发出仿佛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向两侧打开，从中走出了这位轻车都尉。

    “末将见过二位王爷！见过两位大人！”

    “不必客气。”顾思远轻轻颔首，倨傲的很。

    敢将他关在城外那么久，他没一剑斩了这个不知礼数的东西都是看在现在情况不明的份儿上！

    薛延——幽州的轻车都尉，丝毫不待见这两位王爷，只是看向宁初尧，这是他唯一熟悉点儿的来自京都的官员。

    宁初尧笑了下，“薛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薛延冷哼一声，“若要拿人就拿人，何必说得这么客气！”

    宁初尧是羽林军的中郎将，皇家禁卫军，天子心腹。而他旁边那人……

    薛延打量着韩雷，腰侧的刀制式与纹样都不陌生，是锦衣卫才能使用的绣春刀。

    锦衣卫，皇帝耳目，监察百官。他们不属于任何文官或武将的体系，他们可以绕过任何官员，有直接面见皇帝的特权，也可以直接对上百官，甚至拥有直接缉拿、通缉、追杀、审问的权利，还有独属于锦衣卫的诏狱！

    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不脱掉三层皮那就是开玩笑！

    所以薛延对韩雷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可没有任何好感！

    宁初尧被他这毫不客气的口气说的叹气。锦衣卫、督察处与刑部同时前来幽州拿人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江海早已叛逃，自然拿不着他。只怕留下的薛延等人没少吃苦头，眼下看不惯锦衣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宁初尧意图揭过这个话题，转而像薛延介绍来人，两位亲王自然首当其冲。只是可惜，并没有换来薛延的好脸。

    顾思远脾气大，薛延敢给他甩脸子，瑾王气的当场就要叫人拔刀，还是顾修远给拦了，“薛都尉，我们一路赶来都累了，还请让我们稍事歇息片刻。”

    薛延打量了顾修远两眼，终于勉强收起了冷脸，“请。”

    但带去的也不是什么高榻软卧，甚至还不如驿馆的住处。

    顾思远眉目间满满的嫌弃，但出门在外又是随着大军一起，自然不可能让他随行带衾被绸缎，甚至就连熏香都没有！

    一路苦巴巴的瑾王以为自己马上就可以好好歇息了，结果居然还要忍！

    顾修远暗地里扶额。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他为什么会有瑾王这种眼高手低倨傲不逊的兄长？上辈子一直待在京都尚且看不出来，尤其最后储位之争的时候，瑾王仗着舒妃母家的确有一搏之力，只是可惜本人没出息，着实让瑾王一系的人输得冤枉。

    但没料到居然这般废物！

    这么说兄长固然不合礼仪，但他是真的没想到顾思远这么草包的。

    这次为何圣上钦点他们两个皇子前来，就是为了磨炼。常年在京都，厮杀只会消耗朝堂的有生力量。但在边境不同，战功论高低，皇上没有说让他们送完粮草就回去，自然是要他们留下跟着老国公一起上阵杀敌。这是绝佳的收服军中将领的机会。

    只是可惜，顾思远没有领会帝王深意。

    薛延对他们没什么好感，自然谈不上用心招待，能记得让人叫他们一起去吃饭，那都是硬撑着礼数，知道两个王爷在里头，再不爽他也得做好面子功夫——虽然做了跟没做一个样。

    饭菜自然没有珍馐佳肴，不过寻常菜蔬，其中甚至还有野蔬！

    顾思远吃的眉头都要拧一起——他长这么大，除了押运粮草这一路，就没吃过这么糙的饭食！

    野蔬带苦味，可清肝火。可惜王爷的火不仅没被清下去，反而更旺。

    顾修远和韩雷倒是吃的面不改色，宁初尧看着满桌菜肴，“薛兄，纵使幽州粮仓空置，可这几年幽州农收不错，不至于富裕也是温饱，百姓的日子何至于此？”就连野蔬都上了桌。

    不问还好，一问，薛延就拍了筷子，“何至于此？”

    他眼中冒着怒火，“幽州百姓自然不至于此，可西北要粮，京都下来的天使要孝敬，想要伸手书京都兵部拨下军费，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夏日给冰敬严冬要炭敬！幽州百姓再好的农收都要被刮一层皮，银子哗哗地流向京都那些官儿，百姓们不过果腹，你说何至于此！”

    “这这这……”宁初尧一下子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顾修远听的心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