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格格不入的人是玉嫣然。

    她是女子。

    言官们口诛笔伐，极力反对她应战。虽然皇帝准了，但那是因为她的身份——皇帝不把她看在眼中。

    所以她不能像那群将士一样，站在阳光下，接受帝王的巡视，接受来自百姓的殷殷期盼与信任。

    她独自站在城门中，身上是一袭素白衣裳，衣料并非绫罗与绸缎，不过寻常。发间仅有一支素银簪子，与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没有不同。谁又相信这是将军府的嫡女呢？

    可就是这样的她，此刻站在了阴影与光明的分界线上。退一步，她从此是玉家小姐，养尊处优，嫁得良人，安稳一生。进一步，沙场厮杀，刀光剑影，孤苦一生。

    她要如何选？

    攥紧了手中粗糙的缰绳，抚摸了两把马儿顺滑的鬃毛。

    从她降生于世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苍微，你和寒月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她低声絮絮问。

    苍微是陪伴她的马，那是来自昆仑山下的好儿郎，是她亲自驯服的伙伴。苍微曾经陪伴着她，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杀伐征战，她们配合的亲密无间，将她一次次带出险境。

    寒月是她的刀，刃如月辉，清冷锋锐，父亲甚至特地为她重锻刀身，让它更加锋芒毕露。

    苍微寒月，父亲希望她能有苍阔心胸，微查明毫，又希望她如月光皎洁。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期望，都在这两个名字里了。

    苍微和寒月，是她生死相依的伙伴。

    “玉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了女子清脆的喊声。

    讶然回头，玉嫣然看到了这几天刚刚认识还不熟悉的女孩子。

    林倾妍，元琼月，叶以宁，黎知许……

    甚至还有姜若棠和方云清这两位皇家郡主！

    “玉小姐。”林倾妍手中提着一个小小包裹，和身旁众人一起走向她，俯身冲她一拜，“我们受困京都，从未见过西北大漠的辽阔。但玉小姐带来了西北清爽的风和壮丽的山河。”

    她的眼中有向往之色浮现。前世今生，她居然都受困于四方天地的京都。

    重新看向玉嫣然，“玉小姐，世人口诛笔伐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失了锐气。但你是玉将军的女儿我们知道你不会后退。既然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眸中笑意在光下愈发的明亮，“玉小姐，可否请你，凯旋而归，待到今年冬至宫宴，吾等在宫中相迎！”

    “我们在宫宴等你。”元琼月笑的温和，她一直都是温润的，“玉小姐，等到宫宴，你我也定要一叙别情！”

    叶以宁叽叽喳喳地在旁边补充，像一只小云雀一样柔软新奇，围着玉嫣然说说笑笑。

    方云清和黎知许稳重些，只是细声细语地和玉嫣然交谈。姜若棠则是递给玉嫣然一个小提篮，里面放了些易存储的京都风味，“你远在边境，我们也只能聊表心意。”

    林倾妍也将手中包裹递出去，“这是我们几人一起凑的，银子不多，都给兑成了方便携带的票子，还有些金银首饰，边境苦寒，我听爹爹说玉家人在那里守了一辈又一辈，京都的大将军府都落了灰。”

    “若是缺银子缺粮食，尽管往京都递信儿，我们是困在后院儿没法筹措粮草，但咱们家里都是武将，报给长辈们，总要重视。”

    “我们在京都无忧无虑，是因为你们在边境拼命。玉小姐，我们敬佩你，微薄之力，望你收下，也替边境的将士们收下。”

    林倾妍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连着元琼月她们，都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她们在告诉她，她与那些将士们，与那些男子，都是一样的。

    她们也与京都百姓一样，期盼着她的凯旋而归！

    心下动容。

    大将军府，说得好听。京都的将军府虽然有族人定期打理，可没有主人常居，冷清清的没有人气。

    西北的大将军府的确有人居住，可历代玉家人将家底都补进了西北军中，说是将军府，也不过个普通二进小院儿，其中布置，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御赐之物——玉家人甚至多次惋惜，御赐之物不能变卖，否则西北军的财务要更轻松一些。

    这些银子，是救命春霖。

    “玉家嫣然，”玉嫣然接过提篮和包裹，放到马背上，拱手行礼，俯身哽咽道，“多谢诸位！”

    大军开拔，镇国公一马当先，郑千澈与林远峥紧随其后。

    柳疏影抱着林熠桐站在城门外送别，“我不希望你入玉龙台麒麟阁，我只盼望你平安回来。”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玉龙台麒麟阁，其中皆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将军们的画像与灵位，林家亦有先祖在内。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对于一个将军来说，那也是此生最后的的归宿。

    可柳疏影不盼着这个。

    她抱紧怀中幼子，汲取着孩子身上的温暖。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离情别绪和心中担忧，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心情。

    稚嫩的面颊贴着母亲的面颊，口中断续说道：“爹爹，平、平安……”

    “嗯，你爹爹定会平安回来的！”柳疏影亲了亲孩子的脸。

    “嫂嫂不必太过担忧，哥哥虽然未曾上过战场，但有镇国公在，又有西北那么多将士，哥哥不会出事的。”林倾妍她们目送玉嫣然跟随大军远去，与柳疏影一同回家，看到柳疏影眉间郁色难消，开口安慰。

    柳疏影勉励笑笑，“玉家小姐也是巾帼女子，希望冬至宫宴还能见到她。”

    林倾妍眺望着城门外的万里河山，回眸又看到京都的四方天地。

    不论万里河山还是四方天地，都是修远要守护的呀，那作为与他并肩的人，她也要好好守护这里。

    直到她知道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

    “什么？！”手中茶盏直接摔落在地，林倾妍顾不得老太太也在身边，拉着林嬷嬷的手扬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宫里头可有消息传出来？睿王只是押运辎重，纵然走的早些走得慢点，那也只是后备军队，好端端的他们怎么会遇袭！”

    问完自己反应了过来。前世身为皇后的政治敏感触动了她的神经，“不，他们的路线定然是直接下达的，能知道他们的路线……”

    “妍儿，住口。”老太太及时打断了她。

    又对林嬷嬷使了个眼色，林嬷嬷立刻会意，带着人都退下，自己在最后关严了门。

    “妍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了，老太太才慢慢喝了口清茶，沉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