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和羽林军中也有轮休的人忍不住阖眼小憩。

    顾修远心跳的厉害，总觉得要出事，不敢休息，连带着宁初尧与韩雷也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

    但雨声太大，天色太昏沉，他们听不清，也看不明。

    火折子渐渐用尽，破庙里剩下的蜡烛不多，光亮逐渐没了。那被雨声掩盖的细微声响，似乎越来越近了……

    秋雨越下越大，京都中气温骤降，林倾妍手中捧了热茗，窗外雨声淅沥，她发起了呆。

    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们仿佛走到了一座迷宫之中，让人困惑的同时又惶恐。

    “小姐在瞧什么？”青黛进来收拾衣物，却看到林倾妍发呆，好奇问了一句。

    林倾妍恍惚回神，道：“无事。”

    可是没等着雨停，皇后口谕就传到了林家，要林倾妍进宫。

    老太太惊了，哪儿有单独召见臣子女入宫的？这又不是商谈婚事！何况就算商谈婚事，倾妍是没了亲娘，可还有祖母父亲，不管从哪一方面说，都不应是召见小姑娘才是。

    林倾妍抿唇，安抚了老太太几句，着人给自己换了套端庄的湖蓝色衣裙，外罩一领披风，因着还在下雨怕天凉，还拿了挡风的幂篱。

    桃花油纸伞撑起，刚出林府大门，林倾妍就看到了门口守着的宫娥，“林小姐，请。”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林倾妍看向宫娥，宫娥只是十分镇定地躬身请林倾妍前往轿子处。

    这是不愿惊动其他人家的意思。

    风雨之中轿子亦是平缓，半夏亦步亦趋跟在轿子旁边，侧身听着林倾妍里头的动静。

    这周围都是宫里头出来的人，林倾妍哪怕想说什么也说不成，只是让半夏跟着。

    凤鸣宫内外安静，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

    发间流苏轻晃却无声响，耳畔明月珰不动，凉意却丝丝缕缕经过耳畔沁入身体。一头秀发稳当挽起，湖蓝衣裳腰间的禁步也跟着端庄安静下来。

    黄公公亲自候在凤鸣宫门口，见到林倾妍时笑了声，“奴才见过林小姐。”

    他是皇后跟前儿的心腹，连皇子们见到他也要恭敬，林倾妍一个外臣女，哪儿来的面子让黄公公恭敬。

    女子急忙一步上前亲自搀扶起黄公公，“公公快起，您是娘娘身边的人，不必多礼。”

    黄公公满面笑容，引着林倾妍往凤鸣宫走，路上林倾妍想要探听皇后的目的，奈何黄公公能做成皇后面前的心腹，那自然不是一般人，口风紧的很，虽是满面笑容，却让林倾妍再不敢小觑。

    凤鸣宫一切如故，殿内没有燃熏香，而是放了瓜果，香气沁人心脾，在雨日里反而令人精神一振。

    “臣女林家倾妍，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居于凤位，瑚珠姑姑在旁边伺候着，闻言也只是微抬了眼，手上仍旧剪着花枝。

    林倾妍跪在下头，不敢出声，身子一动不动，垂着头，看上去十分柔顺恭敬。

    皇后不知何时放下了银剪子，“咔哒”一声轻响，在岑寂的宫殿内极为明显。

    皇后打量着林倾妍。上次入宫时因为人多，看的不真切，这次倒是能够好好看看了。

    皇后没发话起，林倾妍就不能动，又因着在宫中，规矩礼仪为大，她连轻微挪动一下缓和下略有麻木的双腿都没法做。

    同时也在心里飞快思量皇后的意思。那天晋陵公主的话显然是道警钟，今日怕就是皇后敲钟的时候了。

    前世今生，林倾妍了解皇后。她心疼儿女，却又受困于国母的身份，这份心疼中就掺杂了政治上的思量。

    她送宫女，劝顾修远雨露均沾，当初东宫里头的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的降生，除了林倾妍自己的心病，还有皇后的推波助澜。

    顾修远登基，皇后成为太后，在恩慈宫里青灯古佛，不问朝事。林倾妍猜，当初她动了心思扶持祥嫔所出之子，怕也有皇后推波助澜的原因。

    祥嫔，可是凤鸣宫里出去的人啊。

    “瑚珠，给林小姐看座奉茶。”皇后终于发话。

    林倾妍谢恩，挺直了腰背坐在皇后下首，不卑不亢，颇有大家风范。

    皇后心中暗暗点头，但也惦记着儿子那日的神情。

    “林小姐可知，本宫今日唤你前来何事。”

    皇后问的轻飘，林倾妍却不敢答得随意，头半抬着，光洁的额头露出来，“娘娘口谕，臣女不敢揣测。”

    皇后冲瑚珠姑姑点了下头，瑚珠姑姑抚掌，有身强体壮的宫娥押了一人入殿。

    林倾妍不解其意，随之看过去，待看清押进来的那人面容，心下震惊。

    那竟然是祥云！

    皇后注意着林倾妍的神情变化，这下子她没遮掩好，被皇后看个正着。

    “林小姐可是认识这奉茶的宫娥？”瑚珠姑姑开口问道。

    林倾妍明白这是皇后起疑了，只是之前碍着顾修远的面子，不好直接找她，眼下顾修远离京，相距遥远，皇后逮住了机会，可就不打算放了。

    “臣女……”林倾妍心思急转，“想来睿王殿下应是与娘娘提起过的，臣女在淳玄法师那里见过相似面容的人，只是那女子早已过世，故而见到这宫娥时，才会被吓到。”

    反正不管如何，把这口锅往淳玄法师身上推就是，反正皇后不可能找淳玄法师对质！

    林倾妍猜的正好，顾修远给的由头，也正是淳玄法师！

    这下子两人的话对上了，皇后心中疑虑被打消了些，“本宫倒是不知，你何时与修远有了交际。”

    这话，就是在质问了。

    闺阁女子，外出最多做的事就是各种宴会，但不管是女孩儿们自己开的宴，还是长辈们开的宴，都是守备森严，万没有男女单独见面的规矩，那林倾妍，又是怎么认识的顾修远？

    林倾妍万没想到真正的坑居然是在这里，但皇后在上面盯着，她没有推脱的理由……

    “母后！”关键时刻，这几日都歇在凤鸣宫中的晋陵公主跑了过来，环佩叮当响了一路，后头的宫娥内侍追都追不上，一路喊着“公主”就追来了。

    皇后骤然被打断，也不见不虞，带笑看向福身行礼的女儿，“下着雨，你怎的来了，担心淋着！”

    “女儿一路从廊子里转过来的，淋不着！”晋陵公主接过瑚珠姑姑递来的热姜茶，眼珠一转，就看到了对面坐着的林倾妍。

    “臣女见过晋陵公主。”

    “林小姐请起罢！”晋陵公主不在乎地一摆手，又冲着皇后撒娇，“她们都说母后您在宴客，女儿以为是有好吃的这才赶着来的，合着只有茶啊！”

    呶呶嘴，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女儿都饿了呢！”

    又看到了地上跪着的祥云，蹙眉，“这奴婢还没打发了吗？送去浣衣局待着罢！”这就是不让她再出现在贵人们面前的意思了。

    宫娥内侍们看向皇后。

    皇后拿这个女儿没法子，“按公主说的办。”又道，“正好林小姐上次入宫受了惊，瑚珠，着人摆宴，今日也给林小姐压压惊。”

    林倾妍口中说着不敢，又投给晋陵公主一个感激的眼神。

    晋陵公主来的太是时候了，说不是提前知道消息怕是皇后都不信。

    瑚珠姑姑吩咐下去，很快凤鸣宫的小厨房就上了菜。

    此刻已过了早饭时辰，又不到午饭，小厨房也只是捡着些清淡爽口的来垫肚子，并不是正经宴会的大菜。

    皇后没有摆正经宴席用的单独小几，而是着人上了张圆桌，桌子中间摆了佛手瓜，香气袭人，与殿内的瓜果清香融在了一起。

    圆桌分位，林倾妍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与晋陵公主都隔了两个位子。

    皇后扫了一眼，没出声，倒是晋陵公主挺和气，“林小姐不必拘礼，母后今日摆的只是寻常家宴，你坐的那么远，反而是领错母后心意了。”

    皇后没吭，由着晋陵公主把林倾妍带到了自个儿身边。

    这顿饭把林倾妍吃的消化不良，从宫里头出来的时候身心俱疲。

    半夏候在宫门口，撑着伞看到林倾妍从里头走出来，是黄公公亲自送出来的。

    半夏上前将主子接回，林倾妍客气道：“辛苦黄公公。”

    半夏上前一步，袖袋中的一个香囊落进了黄公公手中，还挺重。

    黄公公笑眯眯的，看起来和眉善目，“林小姐慢走。”

    凤鸣宫里，皇后瞧着晋陵公主用完一盏茶，“你来的倒是及时。”

    晋陵公主放下茶盏，叹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母后。”

    她的儿女她了解，顾修远那小子，唯恐她在京中为难他的心上人，特地叮嘱了亲妹子来时刻看顾着。

    茶盖抚过茶盏，皇后蹙起了眉头。耽于情爱固然不可，但顾修远如此执着，哪怕是皇后也得思量再三。

    “母后，哥哥自有分寸，您何必这般插手？若是哥哥知道了，定然会不悦。”晋陵公主劝说，“因为林家女闹得母子不和，母后，这种事可不能做！”

    “何况忠国侯府也算门当户对，女儿瞧着林小姐也是个知进退明礼仪的人，这样的人成为睿王正妃也当得起，您还有什么不满？”

    皇后叹气。

    “女儿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女儿觉得您就是杞人忧天。万一有朝一日哥哥真的走到那个位置，到时候万事不由己，他还能任性几时？与其现在与哥哥闹得不愉快，不如等尘埃落定后以大局规劝，到时候哪怕是林家小姐也无话可说，还要万事听从。”

    不愧是皇宫里头长大的公主，分析起来可比皇后自己想法子稳妥多了。皇后慈母之心，免不了这担忧那担忧，晋陵公主是妹妹，身在局外，自然看的更分明。

    顾修远可不知道自己后院即将失火，此刻他手中紧握着佩刀，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水。

    撕掉了外袍的一条边儿，缠在手掌上，将手和刀柄牢牢绑在一起，防止刀因为湿滑而脱手。

    “殿下，此战不宜拖延！”宁初尧抹了把脸上雨水，与顾修远背对背说道。

    顾修远点头，“让人护好粮草和二哥，先把他们送出去！”

    贼人来袭，瑾王顾思远不仅做不了任何事，反而还要派人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