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足足一个半时辰，有一半时间是听那些言官在吵嚷批评，武帝内心火大，还得忍着。

    这特娘的谁忍得住！

    皇帝忍得住。忍不住也得忍得住。

    当武帝到凤鸣宫的时候，顾修远已经到了。

    武帝已经换下了上朝时穿的玄黑龙袍，仅仅着一身轻便常服，头发用龙形青竹冠束起，玉质发簪簪上，减少了几分龙椅上的帝王威严，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父亲的模样。

    “父皇。”顾修远起身行礼。

    武帝免了皇后的礼，又道：“你小子来的倒快，朕还没来，你就到了。”

    “儿臣不过来给母后请安，父皇不会不允许罢。”在私底下时，顾修远可不怕武帝。

    武帝拿儿子没办法，一撩袍摆坐在皇后身边，皇后身边的黄公公立刻奉了茶来，笑着说：“皇上喝茶，这是睿王殿下刚刚送来的天山茗毫，特地吩咐奴才沏好备着皇上来了尝尝呢！”

    武帝接过，轻吹吹茶沫，啜了一口茶水，回味了下味道说道：“天山茗毫，是好茶，就是有些坏了味道。”说着又看向顾修远，“你让他们往里头添东西了？”有点苦，不知道添的是什么。

    顾修远笑眯眯的，“父皇明察，儿臣怕父皇大热天儿的上火伤了自己身体，故而嘱咐他们添了些莲子心。”

    武帝：“……”

    武帝放下茶水，斜斜睨着顾修远，“知道朕火气大，你还敢置身事外？”

    顾修远很无辜，这完全就是迁怒嘛！

    “悫母妃和大皇兄已经禁足了，该罚的也罚过了，该压的事情也压下去了，您就别气了。”

    武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罢，你今日进宫，到底有什么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儿子自己还是很了解的。

    皇后只是抿唇笑看父子俩说话，手中的香囊已经快绣完了，听到武帝问这么一句，立刻道：“皇上猜猜？”

    武帝看了眼母子俩，哼笑一声，“林家长辈可知道了？你若是想让你未来岳父把你打出去，那朕就直接下赐婚圣旨。”

    一句话，顾修远立刻就蔫儿了。

    武帝手指扣着茶盏，饶有兴致，“郑崔两家嫡系女孩儿可入京了，听闻崔家嫡次女钟灵毓秀，聪敏慧黠，朕觉得……”

    “父皇金口玉言，之前已答应儿子与林家嫡长女的婚事，父皇莫不是要反悔罢。”顾修远及时打断了武帝的话头。

    皇后放下绣棚。看向武帝时目光中带了些许请求。

    到底还是心软了。

    武帝刹住话头，“朕何时说过要反悔？你莫要败坏朕的名声！”

    顾修远摊手。

    顾修远还是在心底叹气。父皇，其实皇父才更合适。先为君臣，再为父子。父皇私底下对自己的确颇多破例，瞧着与寻常父子无甚区别。可他每一句话每件事都要再三斟酌，唯恐一言一行稍有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五姓七望家的女儿，谁都想娶。可也很少有人娶得起。那不仅是普通的联姻，更重要的是五姓七望的名声与底蕴。那是连帝王都在猜忌的东西。

    皇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皇帝真的想过要指婚顾修远，最先考虑过的，就是五姓七望。

    五姓七望是历代帝王的肘腋之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何况这般世家，稍有不慎就足以改朝换代了。

    而联姻，是最便捷的方式。

    可她不想。她的孩子不幸生在皇室，倾轧争斗已不可避免，那么她就要尽全力为儿女争取婚事上的自由。

    “崔郑二人，前几日就已经递了帖子，臣妾也想着请各家贵女入宫办个小宴，也算认识，皇上觉得如何？”皇后问道。

    武帝摆摆手，“朕不管这些事，梓潼看着办即可。”

    “是，臣妾遵旨。”

    ＊

    各家贵女接到宫中消息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大家连卧房的门都不想出，遑论摆宴。

    但这个宴，是皇后摆的。那就容不得她们拒绝。尤其她们还知道，崔郑二位姑娘，也会一同入宫。

    林倾妍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也好，正好瞧瞧是怎样的两位妙人。”

    老太太点她，“妍丫头，你瞧着我忠国侯府如何？”

    林倾妍思索，答道：“荣华富贵已极。”

    老太太慢慢悠悠地接着问道：“你瞧崔郑两家，又如何？”

    林倾妍面色慎重一字一顿地答：“忌惮。”

    “却又不必忌惮。”

    她答前两个字时，老太太没反应。答后一句时，老太太笑了。

    “为何？”

    林倾妍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一盆修剪好的兰草，“五姓七望，七大世家，各有想法亦同气连枝。传承悠久，其根深叶茂至帝王也无法猜测的地步，自然为其所惮。”

    “只是七家除却历代开国之初，甚少与皇室联姻。祖母，纵然林氏祖上，也是出过中宫储位，咱们家与皇室细究起来乃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但七家不同，他们的血脉中属于皇室的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他们可以让皇室放心的原因。”

    老太太赞赏地看着林倾妍，“若是当今欲要削减七家呢？”

    “不可能。”林倾妍断然说道，“可以放任七家，重用七家，却绝不可能削减七家！祖母，那是自取灭亡！”

    一旦七家反扑，生灵涂炭江山动荡就在眼前！

    老太太从不知孙女儿何时有了对朝局的见解，只是这样也好。他们这样家族出来的女孩儿，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你的婚事，我和你爹商量过了。”老太太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林倾妍：“？”

    老太太抿口茶，不看林倾妍，“丫头，一对玉如意说明不叫了什么，宫里头赐婚圣旨下来之前，一切皆是未定。”

    老太太是在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林倾妍倒是毫不担心，“祖母放心，孙女晓得。”

    这一世她和顾修远的婚事绝不会出意外，顾修远也不会让它出意外。

    这般笃定，倒是让老太太也讶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