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可是累了？”辛夷担忧地看向林倾妍，在手上滴了几滴浅绿色的花露一样的东西，轻轻揉按在林倾妍额头。

    轻轻浅浅的花草香在马车厢内蔓延开来，原本难受昏沉的脑袋终于清明了不少。

    青黛颇为的忿忿不平，“原本只是个小宴，大家都是开开心心地采莲哼曲儿，却被朱小姐和梁小姐打搅的谁都没了兴致，小姐头不疼才怪了！”

    林倾妍淡淡开口：“青黛，住口。”

    这声音太淡了，且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显，和小姐往日的模样大相径庭，唬的青黛连忙住嘴，噤若寒蝉地不敢再开口了。

    林倾妍明显是想要治一治青黛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在她噤声不言之后也并没有开口说话，任由辛夷慢慢给她揉按额头。也正因为小姐不太舒服，所以马车行的极慢，有充足的时间让青黛提心吊胆。

    青黛期期艾艾地时不时瞟林倾妍一眼，但主子什么都没说，脸上还一点情绪都没有，就连辛夷在这种气氛下都渐渐停下了按揉的手，恭敬跪坐一旁，垂手低眉。

    青黛被这无声的气氛弄得愈发紧张，目光看向辛夷试图寻求帮助，怎料辛夷全做看不到，依旧低眉安安静静跪坐一旁。

    青黛一颗心忐忑不安，终于受不住了，“奴婢知错，还请小姐恕罪！”

    林倾妍随手捻起前面小几上一块精致桂花糕，托在帕子上，“错在何处？”

    小姐终于开口，青黛急忙认错，“奴婢口无遮拦，实在该罚，还请小姐做主！”

    辛夷欣慰，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不算无可救药。

    林倾妍也在心底悄悄松口气，还是能掰正过来的，面上却是不显，淡声道：“既是知错，就要受罚，三个月月例银子。”

    青黛立刻谢恩，“多谢小姐！”

    林倾妍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糕，蹙眉：“有点略淡了，辛夷，下次再加一分糖霜。”

    “是！”辛夷跪坐一旁，答得毫不迟疑。

    又转头瞧着青黛一脸紧张的模样，林倾妍终于笑了出来，“好了别怕了，你家小姐不吃人。”

    青黛彻底松了口气，“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小姐您刚刚太吓人了。”

    “知道了那就把这次的教训记住，不然下次就不是罚月银这么简单了。”林倾妍瞥她一眼，慢慢悠悠地说道。

    青黛小脸儿都快皱成一团了！林家固然月银不少，但也想攒个银子买吃的，一下子三个月月银没了……她的糖糕果子瓜子花生零嘴儿！

    林倾妍笑的越发畅快了。

    直到临近城门，辛夷才担忧问道：“小姐，今日这小宴……”

    林倾妍面上笑容变淡，扶了扶发间的白玉孔雀簪，指尖轻叩桌面，“及笄礼上皇后娘娘的那一对玉如意，可是让整个京都的权贵世家都不如意了。”

    这么多的贵女同时赴宴，家族中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那就更明白这次宴会是想干什么。

    “小姐的意思是说梁小姐……”

    “嘘……”葱白玉指竖在唇边，眉眼间有一抹冷然掠过，“辛夷啊，你也想被罚月银是吗？”

    辛夷闭嘴，心下却明了。

    看似是梁颖任性妄为不肯带武婢一同乘舟，但怎么就那么巧落到了她们小舟的附近？怎么就那么巧害林倾妍一同落水？又怎么那么巧那群侍卫偏偏是在姑娘们被救上岸时闯进来？

    还有那个至今没找到的婢女，真的是杨家的武婢吗？

    辛夷都能察觉到的不对劲，身为主人家的杨蕊菲就更明白了。更别说找了大半个时辰了那个所谓的婢女还是没有任何踪迹！

    “接着给我找！”杨蕊菲气的直喘气，一挥袖便是一整套青瓷茶盏摔落到地，其中一盏中盛满了茶水，泼洒一地，瞧着极为狼狈。

    “那个梁颖究竟是怎么回事？”怒火未消，就又唤来今日伺候的丫鬟。

    丫鬟将之前所说的梁颖任性一事重说一遍，又补充道：“说是梁小姐在家中时因婚事而和长辈起了冲突，这才被朱小姐一起带来散心的。”

    “散心？”听到这话，杨蕊菲冷笑一声，“散心到落水，梁家小姐可真是个妙人！”

    婚事？这可不就在说林家接到的那对玉如意嘛！朱若沅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菲儿。”就在杨蕊菲怒火上涌的时候，一个柔和的中年女声响在耳边。

    身边丫鬟恭敬行礼，轻轻退下带上了门。

    “母亲！”杨蕊菲一腔愤怒转为委屈，瘪着嘴巴就喊人。

    杨母身着浅紫色襦裙，长发盘髻，簪着几支玉色深沉的簪子，因常年端居高位而面容冷肃，瞧着不苟言笑，让人心中发怵。

    但在面对这个精心教养的女儿时，杨母却难得有了笑容，“可是还在生气今日的事情？”

    不提还好，一提杨蕊菲顿时又气了，“母亲，朱家欺人太甚！”

    杨母抚了抚女儿肩后的长发，桃花头油的味道隐约传来，沁人心脾，“菲儿，你可知你错在了哪里？”

    杨蕊菲一愣，“母亲？”

    杨母旋身坐在圈椅中，眉头一挑，看向地上一片狼藉。

    杨蕊菲咬紧下唇，“是女儿莽撞了，不该摔砸东西。”

    “这是小事。”杨母说道，“菲儿，你错就错在，你根本不了解林家小姐。”

    杨蕊菲抬头，不理解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杨母看着女儿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哪怕多年培养，终究还是太嫩了，“母亲问你，林小姐及笄礼上的正宾是谁？”

    “是昭阳长公主……”话还没说完，杨蕊菲脸色立刻就煞白一片，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杨母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点通了，“菲儿，除了皇室公主与昭仁长公主府的临安郡主，你可见过昭阳长公主为其他世家贵女做过及笄礼正宾？”

    杨母明显误会了，昭阳长公主自请做正宾完全是为了自家儿子打算，若说“横刀夺爱”，皇后娘娘的玉如意才是。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菲儿，皇室瞧上了林家那位嫡长女，你想不透这个道理，就活该你被朱家那姑娘利用，得罪了成国公府和忠国侯府。”

    杨蕊菲心中终于泛起了慌乱，“母亲，女儿该怎么办？睿王……”

    杨母打断她，“菲儿，杨家不适合再和皇室联姻。”

    杨蕊菲心有不甘，但她知道母亲这话一出来，那么家族内也定然是这个意思。

    “你哥哥如今在地方上做的不错，只等再过两年就能调回京都。”杨母道，“菲儿，你要记住，我们杨家只是一时衰落，只要你哥哥还在，杨家起复不过早晚的事。”

    “我们和承恩侯府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杨蕊菲。

    是啊，承恩侯府算什么，仗着出了位中宫才能耀武扬威。但杨家可是传承大家，书香门第，这种家族最不在乎的就是和皇家联姻——多少皇室烟消云灭在历史长河中，世家却仍旧传承。纵然一时隐匿，也只是在积攒能量潜伏。

    想通了这件事，杨蕊菲福身行礼，“是女儿想左了，还请母亲责罚。”

    杨母满意点头，“既是知错，就去后院小佛堂里抄三日佛经静静心罢。”

    “是。”

    “那个婢女的事情你不必心急，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成国公府和忠国侯府的赔礼母亲也已经安排人去送了。”

    “多谢母亲！”

    杨母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杨蕊菲烦心的事情，但林倾妍可还头痛着。

    眼瞧着城门就在眼前，她盯着刚一出现就把两个丫鬟“请”出去的某人，“你怎么来了？”

    顾修远眉眼含笑，看着更加俊朗了，“听闻你今日不慎落水，我特地赶来看看，安慰安慰你，免得你受惊。”

    林倾妍白他一眼，“你若是不笑，这话就还有几分可信。”

    这笑的都快比上太阳了，有脸说是担心？

    顾修远闻言立刻敛起笑意，“皇后娘娘不让笑，自然不敢再笑。”

    “你要死！”林倾妍吓得赶紧捂住他嘴，“什么时候你竟敢这般胡说！”

    皇后娘娘现在可还在中宫安坐呢，什么时候轮到她领这个称呼了！

    顾修远却趁机抓住白皙小手亲了一下，“此处并无他人，你那两个丫鬟在外头听不到的。”

    林倾妍：“……”这并不能成为你胡说的理由。

    如此笑闹了几句，才把话题转回正事，“今日落水究竟怎么回事？我接了临安表妹派人传来的话才知道你居然去了杨府别院。”

    原来“内贼”居然是云清！

    林倾妍在心里有记了一笔，又将事情一五一十细细道来，成功看到了阴沉下来的俊颜。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林倾妍安慰他，“况且若不是这一件事，我竟还不知堂堂睿王，手心儿里可攥着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顾修远握住林倾妍的手，“是我疏忽了，应该让紫云寸步不离守着你的。”

    朱家，很好，本王记下了。

    “没事的，都是群世家贵女，她们也不敢在明面上对我如何，最多是这些算计。”林倾妍此刻也得感慨，上辈子没这么多事，看来真是那道圣旨的威慑力太大了，天子赐婚，谁敢反驳？

    哪像现在，什么都还未定，自然人人心思活络。

    顾修远暗自磨牙。他就说要早早下赐婚圣旨，父皇非不肯，说什么小儿女要多多了解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他上辈子到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第一时间娶阿妍！

    “对了，清河崔氏和荥阳郑氏即将进京，你这段时间也在家中好好休息，怕是他们进京后还有的折腾。”顾修远突然想起来了这次过来要叮嘱的事情。

    “清河崔氏和荥阳郑氏？”林倾妍奇道，“他们怎会突然入京？”

    世上有权贵世家，且大部分集中在京都，就是林倾妍她们这一圈家族。但其实真正传承悠久不随王朝而生灭的家族，是五姓七望。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其中又因为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望族，所以又称之为五姓七望，或五姓七族。

    这种家族，其底蕴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家族极为庞大盘根错节，家中子弟就算偶有不争气的，也耐不住大多数子弟都是极为靠谱的人物，所以那一两个不争气的子弟根本无关大局，家族兴亡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五姓七望平时不显，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当地人很多时候也只以为他们是普通地方望族，但每一代的皇室不会。

    盛世时，五姓七望并不会冒头，只是静静地发展自己的家族，必要时候甚至能够做到固守一方，绝对不会碍皇帝的眼。而战乱时，七家自会齐心协力选择一位明君之相的人辅佐——他们从不认为自己登上皇位是件好事——战乱结束，自然又会重归低调。

    当然，这并不意味七家就是铁板一块。毕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这次准备入京的，正是七家中的崔氏与郑氏。

    “父皇今年准备选秀。”顾修远解释道，“上辈子并没有这件事，这辈子却突然有了选秀。”

    “你猜测，崔氏和郑氏是想搏一搏皇室联姻？”林倾妍愕然。

    这种家族，怎么可能需要联姻？他们的存在可远比皇室根深蒂固。皇帝选秀自然不可能是充盈后宫，怕是想为皇室子弟指婚了。

    顾修远摇头，“不一定，但你一定要小心应对。”毕竟是上辈子没有的事，他们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自然要谨慎应对。

    “我明白。”林倾妍反握住他的手，“此事并非就是一定冲我们来的，毕竟你我二人与五姓七望从未有过交际。”上辈子这七家压根儿就没有冒头。

    马车轱辘轱辘前进，顾修远轻轻揽住面前女子的纤细腰肢，嗅到发间传来的清浅幽香，心中的担忧也不由得落下，目光落在白玉孔雀簪上，更是眼底心里皆是柔情。

    上天待他不薄，将他二人一起送回年少时。这一次，他一定会与她携手百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