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山本的汽车驶出了龙城城门,这次他们没有走以前直通七桥镇的那条土路。这是因为最近秋季清乡行动战事不顺,通往七桥镇的公路上有不少撤退的皇军和皇协军部队。这些部队中有的伤亡较大,伤病员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部队士兵的情绪低落。山本担心与这些部队相遇,会弄出不愉快来。所以他们故意绕道宏济闸走另一条公路。虽然路途远了点,但这一路都是在皇军的控制范围之内,安全上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山本坐在后排思考着,这次皇军秋季清乡行动,从实际效果来看应该是毫无收获。开战之初,皇军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但几天过后,等各部队的油料给养消耗殆尽之时,大批新四军却全似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对皇军部队不断进行骚扰。各部队不堪其扰,只能疲于应付,反而受到了不少打击。现在后勤物资基本耗尽,看来这次酝酿已久的秋季清乡行动只能草草收兵了。华中派遣军一定会把战事不利的责任怪罪到龙城司令部物资保障不力上。山本想着,我该如何平息来自上上下下的怨气呢?
汽车在一路颠簸着,山本闭目思考着对策。
两个便衣在卫府院墙外,透过通透的栅栏向卫府院里东张西望,见院里一如平常,便收回目光。这时负责卫府平时日常采买的高大爷推着小车从远处刚好走近卫府大院的大铁门。
便衣甲远远的向高大爷招手,“站住。”
高大爷用力的扶稳了手推车,看着便衣甲,“你是叫我吗?”
便衣乙:“不叫你叫谁呀?”
高大爷:“好,好。”
便衣甲:“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高大爷指着车上的一片猪肉、一堆青鲢子和成捆的各色蔬菜,“卫府一大家子人每天的吃喝用度,都是由我去采办的。”
便衣乙:“都是些什么呀?”
高大爷:“有猪肉,河鱼,还有新鲜蔬菜。”
便衣甲:“用得了这么多吗?”
高大爷:“卫府上下几十口子呢。”
便衣乙:“每天都这个时间去买办吗?”
高大爷:“不是,今天有点别的事给了耽搁了。再不去全府就吃了上顿没下顿、都得喝西北风了。”
便衣甲:“把东西全部都拿下来检查。”
高大爷极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给两个便衣一人一块。
便衣甲接过大洋吹了一口,然后放在耳朵上听听响。
便衣甲:“这还差不多。不看了,走吧。”
高大爷连连点头。
高大爷:“多谢多谢。”
宁静秋对着宿舍里的镜子仔细地梳妆,用梳子梳了梳头发,又拨弄了几下刘海。然后宁静秋站起身来,拽拽自己的衣服,转着身子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的照着。宁静秋感觉自己实在是无可挑剔了,这才拿起桌上的小包,满意地关门走出了宿舍。
天色已经很晚了,山本乘坐的轿车和后面跟着的卡车都打开了大灯,把路面照得雪亮。路上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已经积满了雨水。李兴宇从后视镜中看到山本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但是李兴宇知道秋季清乡行动失败,上面责备,下面抱怨,山本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了安稳觉的。后视镜中李兴宇看到山本的嘴角似乎露出了点笑意,李兴宇想,莫非这老东西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透过车窗玻璃,李兴宇看到道路两旁也有一些日军和皇协军的宿营地。普遍军容不整,戒备松弛,看来这秋季清乡行动即将要以敌人的失败而落幕了。
龙城,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龙兴之地。之所以称为龙城,也不是因为隋炀帝三下扬州并最后葬身附近,更不是因为乾隆下江南留下多少风流韵事,而是因为龙城多水。龙城周边有多条河流,有名闻遐迩的古运河,也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大河小河。万福河在龙城城西,与凤凰、新河等河流紧紧挨着。河面不宽,但河水湍急。从龙城去七桥镇是逆流而行,几个纤夫赤着脚、哈着腰、手紧紧地拉着纤绳,口里还不停的喊着纤夫号子。每条小船上站着的两个伪军则嘴里吃着烧鸡,手里把着酒瓶不亦乐乎。
六闸桥西大桥街摩登美发店二楼房间,刘茹坐在桌子前,正在为一件套装上衣缝补纽扣。突然打了个喷嚏,导致身子一震,手上的针扎进了手指,顿时指尖上冒出了一个点状血珠。刘茹把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吮吸着。过了一会儿,又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出血部位。刘茹起身来到窗前,看着雨夜的街道。街道上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这是在龙城多舛的苦难中,难得的安详和宁静。
一辆人力车驶到了美发店小院外的小门处,浦金大姐下了车。浦金大姐轻轻推开隐藏得很深的小门,进了院子,又沿着房屋外面的铁楼梯进到了二楼房间。
刘茹见浦金大姐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大姐,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怎么了,我刚一走就不把我当成是这里的人了?”“不是的,巴不得你天天住在这里呢。”“知道,逗你呢。我何尝不想和你、和同志们住在一起啊!”
“大姐,去吉田家的面试情况如何?”“你说呢?”“不用问,大姐出马肯定是旗开得胜了。”“刘茹,这事还得谢谢你呢。”“怎么又谢上我了呢?”“你给我选的那套衣服,引起了吉田的浓厚兴趣。”“是吗?”“我认为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被吉田录用,这件衣服一定也是起到了重要作用。”
“大姐,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明白什么了?”“为什么那天你那么重视衣服的选择。”“我不是和你说了嘛,对我们这些革命者来说,我们所有的一切,包括青春和美丽,都是我们手中的武器。”“是呀。”
宁静秋打着雨伞沿着仙女庙路走着,不时的停下脚步,通过观看橱窗里的东西等机会,观察身前身后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继续往前走。宁静秋就这样走着,这时她已经走到绿萝成衣店的对面,已经能够看到马路对面门面房上闪烁着“绿萝成衣店”的虹霓。这时宁静秋见到成衣店门口有两个人站着说话,一时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所以宁静秋没有停步,也没有横过马路,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宁静秋穿过车辆、人流的间隙来到马路对面,然后返身向着绿萝成衣店的方向走来。到了成衣店门口,宁静秋四下打量了一下,确认安全才跨进店里。
成衣店内,宁静秋走进门来,大虎子迎上前去,“小姐,新来了不少面料,做件旗袍吧?”“有杭州桑蚕丝金皮花绸面料吗?”“小姐,真是不巧。这款面料紧俏得狠,小店刚刚售罄。小店有新到的软缎织锦,小姐是否一看。”“不用,我只要桑蚕丝金皮花绸面料。”“请问你是否急用?”“我急用。”“那就请去里间登记一下。”
宁静秋抬腿往里走,大虎子嘴里说着“请”,一路跟随着宁静秋往里间走。
里间,吴正飞坐在椅子上,可两条腿却高高的翘着,两只脚已经放在了桌面上,听到敲门声腿脚也没有落地。
吴正飞:“请进。”
大虎子推开门,“站长有人找。”
吴正飞:“让他进来。”
宁静秋闪身进了门,吴正飞一看来的是宁静秋,连忙把腿脚收了回去。由于用力过快过猛,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上。
吴正飞挥挥手,“大虎子,你出去盯着点。”
大虎子捂着嘴出了里间,随手关上了门。
“静秋,怎么是你?”“我不能来?”“不是不是,你看我,我平时可不是这样哈。”“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军统站长,哪天能是同一个花样?”“不,不。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是啥呀,难道你还是当年金陵大学的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文学青年?”“别,别这样,快请坐。”
吴正飞连忙给宁静秋端来一把椅子,又去拎起茶壶给宁静秋倒了一杯水,递到宁静秋的手上。
吴正飞:“知道你在龙城,我是既高兴又担心。”“高兴什么?又担心什么?”“高兴的是,只要你在龙城,我们早晚会有见面的机会。”“见面又能咋样?”“见面就能放心了呗。”“谢谢你的关心。但是你得明白,你是国军,我是共党,吃的可不是一个锅里的饭。”“锅不同,饭还可以一样呀。”
宁静秋眼睛直直地盯着吴正飞问道,“什么意思?”“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担心什么呢?”“这还用问吗?这儿毕竟是在敌后,担心你的安全呗。”“你来龙城的时间比我早,比我长,难道你就安全吗?”“我早就以身许国了,不赶走这小鬼子誓不罢休。”“你不在乎自己,别人还在乎你呢。”“谢谢你呀,静秋。”
说着宁静秋的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谁让你谢来着。”
吴正飞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宁静秋,宁静秋接过来擦拭眼泪。欲放开时,宁静秋看到手绢那么脏,一下子扔到了桌子上,“吴正飞,手绢这么脏,居然还给我用?”
吴正飞一把抢过手绢,“脏吗?不脏。”
宁静秋一伸手。
吴正飞:“干嘛?”
宁静秋:“拿来,我给你洗洗。”
吴正飞:“算了吧。”
宁静秋:“拿来。”
吴正飞递过手绢,宁静秋起身走到脸盆边,倒上水,洗起手绢来。
“忠辉让我提前过来,就是要通知你。晚些时候浦金大姐要过来,请你通知舒文一起来。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加强戒备,确保大姐的安全。”“好,我马上就去办。”
宁静秋晾上了手绢,“大姐的安全是重中之重。”“放心吧。大姐虽然是你们的人,但在我和舒文的心中同样重要。”“舒文经常过来吗?”“经常过来。”“你们在一起还好吧?”“很好。我们和你一样,是同学,是战友啊。”“嗯。我听明白了,也听清楚了。我们大家都一样,都是同学,都是战友。”“我说错了吗?”“是,你说的不全对。我和忠辉姓共,你们姓国。”
吴正飞摸摸头皮,感觉没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