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灯下的人与事
深夜。
收档的小镇街市早就空无一人,甚至连灯火都寥寥无几。
酒肆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光亮,像是在为未归的人引路。
一壶酒,一个杯。
于老头在那自斟自饮。
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片浓郁的阴影。
后厨的门帘,无风自动。
搁下不知在手中撵搓了多久的杯子,对那空无一人处,唤了一声,“回来了?”
叫作慕青的高挑女子撩开帘子,满眼的歉疚,却又欲言又止。
于老头轻轻道:“都知道了?”
女子点点螓首,来到桌前,“对不起,老爹。”
于老头洒然一笑,为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闺女倒了杯酒,示意其坐下。“孩子,从你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们姐弟俩吗?”
把酒杯捧在手中,还能感觉被烫过的温度。
老爹说过,女孩子不是不能饮酒,而是少喝凉酒。
这一刻,她放下所有的戒备跟疑惑,眼眸清澄,道:“婆婆和我说过,这世上您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奇怪的是,于老头听完这话,不是欣慰,而是摇头,“记住孩子,最值得你们信任的,是说这话的人。”
“嗯”女子再次点头,笑容如花般一样灿烂,“老爹,您也是我们最信任的人!”
看着那笑靥如花,跟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于老头有些刹那的失神。
把酒慢慢倒进嘴里,于老头缓缓讲道:“我是你爹的师兄,当年你外祖父三个徒弟,我、你爹、你娘亲...”
老人的眼神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份迷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缅怀。
“可惜,因为我犯下大错,师傅他老人家震怒,要废我武功,逐我出门。
是你爹娘跪求三天三夜,才让他老人家消了雷霆之怒。
最后只把我逐出门墙,让我终身不得使用本门武功。”
也是第一次听闻长辈们的密辛,专注的女子不知不觉随着跌宕起伏的往事,悲喜形于色。
同时也在为于老头打抱不平,“外祖父也太过古板,多大的事呀,还非得把您老人家逐出师门。”
“不得非议师长!”于老头正言厉色的斥道。
等话一出口,似乎觉得语气过重,旋即,又温声道:“师傅他老人做得对,当年我犯的错,不可原谅。”
亲昵惯了,对于老爹严厉的话语,女子丝毫不以为意,两只大眼咕噜噜一转,嬉笑道:“犯得什么错,说说呗,老爹。”
老人动作瞬间凝固,瞅着眼前这张似真似幻的面容,表情尴尬,干咳嗽几声,才佯怒道:“长辈的事,也是你能瞎打听的?”
女子皱皱高挺的琼鼻,哼哼道:“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呢。”
为了掩饰那份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窘迫,老人又为自己倒了杯酒,同时把出发点拉回正轨,道:“孩子,我知道,你把很多事都藏在心里,可有些事不要太执着。
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
一切,还得向前看。
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你弟弟多想想。”
女子沉默的点头,“我明白。”
于老头饱经沧桑的眼里,全是痛惜的怜爱,他继续温声道:“孩子,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老爹永远是你老爹。”
女子开心在笑,笑着笑着,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淌。“我知道,老爹是世上对我们最好的人。”
于老头一杯干尽,很是嫌弃的斜瞥了她一眼,“少来,迷魂汤你没给老头我少灌,光说的好听。”
女子赶紧把老爹的空杯续满,嘻嘻笑道:“我知道老爹就吃这一套。”
于老头一怔,随即不禁摇头苦笑起来,仰头举杯,酒入愁肠,喝出来的却是饥肠辘辘。
善解人意的女子何等聪慧,立马领会,掩嘴娇笑道:“咱爷俩来点手擀面?”
老人两眼一亮,顿时点头应允。
女子起身就走,不过只行了两步又转了回来,一伸手拿起那只酒壶,示意的摇摇,“今天喝得不少了,不能再喝了。”
于老头双眼一瞪,但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妥协摇头苦笑道:“你这丫头!”
见女子再不回头的径直离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唤声道:“我的葱花......”
还未等他说完,里间就接上女子悦耳的清脆嗓音,“双倍的,知道啦!”
独坐的老人满眼都是慈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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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另一头,一间同样有灯火的大屋内。
老捕快与另外两人相对而坐。
不同于酒肆内的昏暗烛火,大屋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茶香飘逸间,三人神态各异。
眼神闪烁的老捕快,双眉微缩,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位身形富态的中年胖子,大腹便便把一袭绸缎长袍,撑涨的滚圆。
中年胖子也不讲话,只稍有兴趣地瞧着老捕快,一双短粗的手掌交叉放于突鼓的腹前,下意识,两根拇指不停转动。
另一边,则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整张脸几乎被大块的老人斑占满,双目微阖,像是在养神假寐。
只不过,浑身上下有种生人勿进的冰冷与阴寒。
三人三样,都这样三缄其口,不知坐了多久。
终于,还是老捕快率先打破沉默,道:“消息到底是从那传出来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整件事都透着一种不寻常的诡异。
不是我瞧不起恶虎门的那几个废物,仅凭他们,是不可能触及这条能让整个江湖再次翻天覆地的消息的。
那么,他们的消息来源,就耐人寻味了。
更奇怪,也更加巧合的是,白五省居然偏偏在这时候,接到了狙杀他们的任务...
而且在听到这个秘密后,还灭了对方的口。
委实无法理解......”
中年胖子收回了适才玩味眼神,有些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不是说白五省死不承认吗?或许是他真得不知道呢?”
老捕快点点头,“不排除这种可能,等水水回来,恐怕就有答案了。”
阴恻恻的干瘦老者倏然睁目,冷声冷气提醒道:“我记得白五省的跟脚在莽山,你叫那个矮子首尾处理干净点,别羊没吃着,反惹一身膻。”
老捕快斜瞥了一眼他,同样冷声道:“水水知道轻重,这事还不劳沙兄你费心。”
见两人针锋相对,一团和气的中年胖子,连忙劝慰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小心行事,没有过错。沙兄也应该相信高矮子的手段,那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毁灭痕迹绝对是翘楚。”
干瘦老者也没有特别针对之意,只是提醒一二,既然见人家不领情,也就当即不再多言,闭起双目,沉默一旁。
中年胖子讪讪一笑,转而对老捕快道:“沙兄也是出于好意,毕竟咱们苦耗了二十年,可不能白白为人做了嫁衣,到头来一场空欢喜。”
老捕快冷哼一声,端起桌上价值不菲的香茗,品尝起来。
二十载的漫长虚耗,已经把所有人的耐心消磨殆尽。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大家隐姓埋名,苦守在这个偏僻小镇,为的,不就是那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同时,又无法拒绝的秘密。
只是这二十年来,一次次的心潮澎湃,最后都落得个枯寂收场。
末了,还不得不小心行事,找出万般理由,帮人扫清首尾。
唉~贪字,害人啊!
中年胖子心中感慨一番,又不得不做出和事佬的姿态,对老捕快道:“刘兄,你说这次有没有希望?”
没等老捕快作答,闭目的干瘦老者则出声讥笑道:“呵呵,希望?”
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胖胖的中年人一阵尴尬,只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很快调整过来,“沙兄,也不要这么悲观,无风起浪,势必有因。好几年了,无端端又冒起这一出,保不准就是征兆。”
似乎连眼皮都懒抬一下的干瘦老者,低低嗤笑道:“但愿吧!”
对于把一切都赌在这一项上的老捕快来说,并不是每次落空都无收获,只是他不愿也不想跟眼前的两人讲罢了。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把这个天大的消息透漏出来的...
难道这样一个可以让人罔顾所有的密藏,也无法打动他吗?
他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玩弄人心?
鼓弄是非?
还是另有所图?...
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曾经使我夜不能寐。
但我知道,当他每出现一次,就会离那个传说永远无法找到的密藏,又近一步。
只要我们触及那个点,我坚信,一定能解开这个阻碍了我们二十年的心愿。”
盯着老捕快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中年胖子两只眼睛亮的吓人。
那里面的光芒,五彩斑斓,充满了渴望与憧憬。
就连一直好似置身事外的干瘦老者,也霍然睁开双目,直直的望着老捕快。
胖胖中年人吃吃笑着,“我也相信我们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