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左手一剑压五岳
这个时节的雨,来的疾,去的也快。
说话的功夫,就渐渐淅淅沥沥,不再像刚才急促滂沱。
任义嘴角噙笑,微眯着眼,对厨房里明显比平日操弄大些的响动,不仅没有出声训斥,反而当做难得的一份消遣。
因为这傻小子越是怨念,也就越用力,一会和出来的面定也更是筋道爽口。
“吸溜”一声,回想起那种软糯弹牙的滋味,任义只觉一丝馋涎从嘴角渗出,笑容也就愈发和蔼可亲。
突然,一阵疾行脚步,打断了骤雨浇灌的节奏。
沉重的步伐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溅起一串连贯的水花。
闭目假寐中任义听出这是数人在急行,撇了撇有两绺胡须的嘴角,脑海里不禁臆测出一伙错过投宿,狼狈急行的幸灾乐祸来。
睁开半丝眼帘,想瞧瞧这伙即将路过门前的倒霉样,可就在这时,脚步戛然而止。
只余下漫天的雨丝垂挂,和水珠滴答石板的声响。
就仿佛那阵急促的脚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任义奇怪的睁开眼,街道上的每一家店铺都了然于胸,小镇唯一的一家客栈兼酒肆,在市集的另一头。
如果这伙遭逢这种倒霉天气的倒霉客旅,想要投宿,就必须得经过门前。
难道他们进了李老四的棺材铺子?还是说我听岔了?
停下摇晃蒲扇的动作,略作沉吟,任义就很肯定的坚信自己没有听错。
好奇就像猫一样开始挠心,他坐起身,伸头朝门外瞥了一眼。
可这一望不当紧,本慵散的神情倏地荡然无存,换而代之的是一副惊疑不定和震撼莫名。
只见绵密的雨水之中,五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当街而立,人人神情戒备的注视着对面的一名蓑衣人。
背对着任义的那人,身形挺拔,头顶斗笠,身披蓑衣,虽看不见其相貌,可那股气势却很有一夫当关的豪勇。
没功夫去计较这名蓑衣人是啥时候路过门前的,任义只楞楞望住那具背影,莫名的心悸狂涌,似乎觉得有种冰寒把脸割的生疼。
黑衣人当先的一名,四十上下,眼神狠厉,神情中虽透漏出一份忌惮,可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他嗓音尖锐,就如同两片破瓦在相互摩擦,道:“朋友,可否请让路?”
蓑衣人拇指轻轻摩挲着提在手中的长剑,并没回应。
没有回应,反而言之就是答案。
因为江湖里,是没有无缘无故相逢的。
斜斜的细雨瞬间狂乱起来,一丝丝,一缕缕,如凌厉刀气四相鼓荡,
双瞳一凝,黑衣人刚要有所举动,就见对面被斗笠遮挡,只余下半张面孔的嘴角微微有些上翘,五双桀骜的凶厉眼神快速对视了一下,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默契的散开,隐隐对蓑衣人形成夹击之势。
风雨斜稠如麻。
气氛剑拔弩张。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蓑衣人微微一侧身,竟让开路了道路。
黑衣人一怔,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给弄糊涂了,狐疑的盯住蓑衣人看了一会,终究没能看出里面的虚实。
想起肩负的重担,暗暗一咬牙,领头的黑衣人递给同伴一个眼色。
下一刻,就见身影晃动,两名黑衣人同时纵身前掠,如一抹惊鸿转息就到了蓑衣人上空。
两人没有狂傲到目空一切,而是一左一右,谨慎的跃上街道两边的房屋,尽量避开这个突兀出现,又看不清虚实的拦路人。
剩下未动的三人,手按刀柄,磅礴气机始终锁定蓑衣人,在雨幕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全神戒备。
浑身绷紧的肌肉和绵长的呼吸都彰显着几人是难得的好手。
突然,一道光芒划破雨幕。
快,
极快,
非常快。
迅疾的叫人做不出任何反应,就一闪而逝。
与两声重物坠地的同时,传来一句怒骂“卑鄙”。
未见怎样,三柄亮晃晃,银灿灿的长刀就含怒出手,漫天雨幕里,只见三道无形刀气,由远及近,带着无穷杀意轰然击向蓑衣人立足之地。
“轰······”
巨大的气机爆裂开来,让满眼的雨幕都为之一滞。
水花四溅,气机消弭。
早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只留下一块裂如蛛网的石板,很快就被水渍浸没。
暗叫了一声“不好”,领头黑衣人来不及示警,反手一式后卷,长刀就在背后刮了一遍,脚步更是“噔噔噔······”连进七八步。
等他觉得安全以后,才敢回首细看,这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觉如坠冰窟,打心底深处往外冒着寒气。
只见那名蓑衣人就在身后十步外,缓缓收着剑,而他脚下则是两具惊怖眼神瞪得老大的尸体,正是自己的另外两名同伴。
“左手剑白五省!?”震惊加意外的失声从黑衣人口中发出。
还剑入鞘的左手白皙修长,让人印象深刻,蓑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盈盈一笑,竟然还有双酒靥,“咦,想不到在这穷乡僻壤还遇故知。”
黑衣人抑制住心中无以复加的起伏,冷笑道:“是啊,想不到我们兄弟五人尽能劳烦,名动三山五岳的左手剑白五省亲临,真是莫大的荣幸。”
身披蓑衣的白五省听出话里的讥讽,也不动怒,平静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理所应当罢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江湖里,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别说是结义弟兄,就算是嫡亲兄弟被人斩毙当场,在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该忍还是得忍着。
除非你想接着步后尘。
黑衣人当然不想,所以憋屈的他只能强忍住怒气跟不甘,继续尝试有没有迂回的可能,“白先生已杀我兄弟四人,可否放在下一马?我愿倾尽一切,补偿先生。”
白五省笑而不语,看待黑衣人的眼神玩味,就如同在看一个白痴。
黑衣人握紧刀柄的手掌攥得青筋如峰,发髻上不断有流珠淌下,只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辗转踌躇,他终于下定决心,以保命为主,道:“如若我愿用一个天大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呢?”
白五省年轻的脸颊上酒靥明显,淡淡道:“说说看。”
“不,这个秘密关乎重大,请先生允诺在前。”黑衣人神情凝重,固执的坚持道。
白五省挑挑剑眉,眸中有些不耐。
生死攸关一瞬间,黑衣人哪敢有半分托大,连忙道:“我说的句句实言,绝不敢欺瞒先生。”
冷冷的笑意灌满一双酒靥,白五省冷目如锋,“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留着吧!”
话音一落,剑起左手,快到无法形容,似一轮白练贯空,乍然飞出。
“别杀我,是关于锦绣···山······”黑衣人仓惶的话语只讲了一半,就在一片猩红喷射中,颓然倒地。
雨还在下。
鲜艳的血渍被雨水冲刷,很快淡去。
只留下五具倒卧的尸体任由水滴浇淋。
不长的街道,此刻出奇的安静。
任义干咽着口水,慢慢缩回头,重新躺下后开始大口大口喘粗气。
不到半刻的功夫,五条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这对半辈子没有这样经历的任义来讲,冲击太大。
回想起那无法辨识的快剑,还有前一刻活生生,转眼间就死于非命的五个黑衣人,任义直愣愣望着一个方向,瞳孔伸缩不定。
“老板?······”
一声高喝如针尖一般,扎进脑海,把心神涣散的任义吓了一个激灵,猛然看去,就瞧见一张大脸杵在眼前,正处在心神摇曳边缘的任义“嗷唠”一声怪叫,差点没从躺椅上翻了过去。
任义过激的动作,把连唤几声没反应,正奇怪的任源也吓的“噔噔”后退了两步。
等任义捂按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瞧清来人,才长长回匀一口气,双目圆瞪,怒吼道:“你小子想吓死我啊!”
感觉自己又做错什么的任源无限委屈,端着一个粗瓷大碗,低头默不作声。
俺不也被吓了一跳!
“哼”任义冷哼一声,出着长长的硬气,来平复狂躁的心跳。
吸着吸着,忽然嗅到一股无法抵御的香气。
面香。
洁白无瑕的面条经过煮沸,再被滚烫的热油一淋,洒上一撮碧绿的葱花,滴几滴香油,啧啧啧,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
看来是错怪这孩子了,任义斜眼瞥了一下给自己端来饭食的少年,心中暗道。
可出于一个老板的尊严,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的,把语气降低已经是最大让步。
“饭好了?”有着强烈自尊心作祟的老板明知故问。
本就寡言少语的少年,在受委屈以后更是不愿作声,把面往任义面前一送。
立时,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食就映入眼帘。
红红的酒糟鼻一阵搐动,吸取了一口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任义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正准备动筷子,就听任源在一旁道:“老板,要不要辣子,有现榨的红油辣子。”
要搁以往,任义必是趋之若鹜,无辣不欢,可才刚刚目睹了一场血腥杀戮,正准备吃碗中意的面食压压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未进一口的肚肠里顿时上下开始翻涌,干呕也随之而来。
好好的食欲,一下子就烟消云散。
再看向碗中面食,只感觉厌恶的不行。
恶狠狠瞅着任源,狐疑的自语道:“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老板?”少年一脸懵然。
盯了半晌,没发现丝毫异样,任义这才恨恨作罢,把葱花几乎铺满碗沿的大碗往少年手中一塞,“不吃了,都给你吃。”
“呃”少年似乎被突然到来的幸福给砸的有些晕,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憨货就是憨货,不可救药,就这点东西都惘然无措,哼~”任义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今天必须得压压惊······
本想朝万花楼而去的任义,抬头就瞧见了还浸泡在雨水里,森白森白的尸体,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止住步伐。
下一刻,他身体后转,如行云流水般快步向街市另一头的小酒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