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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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破夜而行

    亥时夜深,天地悄然。

    天幕上残星几点,沉沉的黝黑笼罩整个祖宅,越拢越烈。

    秋风在后院的墙瓦树缝中横冲直撞,时不时发出各种不同程度的惨叫声,掩护着越矩的脚步声。

    借着稀薄的月光星辉,乌影离身着夜行衣,蹑手蹑脚来到拱门前。

    奈何拱门紧锁,他只能爬上两人高的墙,一阵折腾后,才憋着气从拱门上跳下。

    脚跟一个滑溜,身体往前扑去,脚尖刹不住,直接插入腐泥中,幸好潮湿的地衣吸去了落地声,只是发出了轻微的闷响而已。

    左手抓附在粗糙的墙体上,他的手指上蹭破了点皮,有些刺痛,苔藓粘了满手心,右手抓过树枝胡乱擦拭几下便了事。

    总算爬出了墙!

    第一次爬祖宅的墙,他学着壁虎,别扭至极,奈何经验不足,几乎摔了个狗吃屎,极其狼狈。

    前方发酵着一股尿骚味,定是那些家奴图方便,不约而同将这里当做临时茅厕了。

    皱着鼻子,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根大拇指粗大的残枝插入墙缝中,做了一个标记,暗暗下了决心:“必须勤加苦练,落地定要轻松自若,绝对不能摔个狗吃屎,太难看了。”

    转身面朝着杏树林,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一滴冷汗从鼻尖滚落,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大概是做贼心虚所致吧。

    已顾不上裤管上蹭上的泥迹,他拔起腿,立即朝前狂奔,迅速穿过宽阔的杏树林。

    这个时辰整个祖宅里鼾声连连,根本不会发现有人竟违背白昼大帝国的夜禁令,从后院悄然摸出,越夜潜行。

    正当他得意时,一双鬼眼徒然从黑暗中长出来!

    猝不及防间乌影离只能猛地收步,横穿石子路的老树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踉跄后稳住身子,他伸长脖子送出脑袋定睛一看,才发现凹凸不平的石子路的中间窝着一只老猫。

    黄色的眼睛在漆黑中十分骇人,老猫站了起来,傲娇至极,全然不畏人,且蓄意将他拦在林中,迟迟不肯让步,严重妨碍了他出门的速度。

    今夜乃是城外一年一度的决剑大赛,若是误了时辰,就要等明年了。

    然而那老猫仿佛是夜禁的巡逻兵,坚守职责,一动也不动,惟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地转动着。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把心一横,抬起腿跨过了老猫。

    岂料那老猫猛然一个翻身,四肢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蹬腿就跳上了肩膀,爪子掠过他的后脖子,喵了一长声,接着飞身落入夜色中,转眼已不知道所踪。

    一阵火辣的疼痛从后脖子烧起!他立即捂住脖子,发现抓痕已缠绕半个脖子,掌心中随即泛起湿漉。

    深夜里的血腥是充满诱惑的,容易引来许多嗜血的夜间食肉者。

    “该死的。”就算见血了,他也无法报仇,因为祖宅里只有一个人会养猫。“要不是母亲护着你,我一定把你丢火里烧成灰烬。”

    破夜而出,还未走出祖宅就已有了血光之灾。这算违背夜禁的惩罚吗?

    潜夜而行这个念头究竟起于何时,他已然记不得,却盘旋在心头已有数年之久,发酵至今,终于冲破了对夜禁的忌惮。

    陈旧的思想一直束缚着他四肢,桎梏着他的勇气,令所有的想法和欲望都困在牢笼之中,不得发作。

    这十年来,他一直循规蹈矩,始终在各种规矩下保持亦步亦趋,任何时候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没有任何实力也没有任何依靠的嫡主,和笼中待宰杀的鸡鸭没有任何不同!

    若不是他们惦记议事厅里的那把太师椅,执着于光明正大地坐上去,他这根脖子早咔嚓一声响了。

    然而忍辱十年,如今他换来的局面是什么?

    时至今日,他也是没得选择。

    但凡有其他选择,他绝对不会逾矩。

    此事可大可小,如若是让有心人察觉并大做文章,受到宗祠的惩罚是小,给老祖宗丢脸的罪名,那便是他无法承受的。

    要不是碍于老祖宗的脸面,他岂能忍受火系弟子口口声声地叫唤自己废物嫡主!

    可若是不另辟蹊径,冒险一试,寻找扭转局面的机会,他只能继续日复一日,越来越老越废,直至所有生命和希望一并殆尽。

    十八岁转眼将至,堂堂嫡主要拿什么去履行守恒塔之约呢?

    届时,满城五系弟子只会看到一个废物嫡主而已。

    仰头仰望天穹,视线短促,“我绝对不会再出糗了!”乌影离暗暗发誓。

    窝窝囊囊的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决剑大赛是独立在永夜剑门之外的江湖赛事,乃是恒城领地外的人间地狱每年都会为天下剑手所举办的非剑门晋升之路。

    若是能在决剑台上得到剑师的认证,从此就可以以剑师的身份行走江湖,潜心修行剑术,以求在日后在剑界有所建树。

    倘若侥幸能得到地狱里高修为者指点一二,甚至收为徒弟,那往后的实力也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然天下剑门为第一门,地狱里的决剑台不过是野路子而已,始终无法得到白昼永夜两大帝国的认可。

    但天下修炼剑术者却因为这里有一个公平的赛台,不计较出身,以实力决出,故而不远千万里赶至。

    如果他能在剑术上有所造诣,必然能借剑力进入五系世界。

    这是眼下唯一的能帮助他脱离困境的办法,可他所知道的剑术修炼者在城内寥寥无几,五系弟子根本不可能公开修炼剑术。

    一筹莫展之际,还是银长白的一句话提示了他;“不就是一把剑,你何必当街与他起冲动呢?恒城内谁会稀罕耍剑玩?你要是真好奇,想要见识世面,自然是要去那动真格的地方,江湖儿女出自江湖。”

    江湖?陌生的两个字立即凿刻在他脑袋里。

    银长白离开前,留下了一张地图给他,并告知;“人间地狱没有昼夜之别,但恒城有夜禁,别玩疯了。若是被巡逻的逮住了,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禁不住任何酷刑。”

    一边回忆一边狂奔,他却也整整费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地狱的入口。

    幸好银长白给的地图还算靠谱,否则他如何能想到入口竟然在早市。

    不过如此以来,他就不怕回来时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了。

    周围乌压压的一片人影,嘈杂声让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一刻钟后,从恍惚中醒来,望着一颗颗人头,乌影离不得不扪心自问:“恒城夜禁是否真实存在?”

    “好狗不挡道!”一道娇滴滴的少女声学着莽汉说话。

    看来今夜决剑也有女剑手。乌影离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参与五系之外的活动,本应该放松自若,但作为生手,手心还是出汗了。

    “好大的口气!哪来的小娘子,要想上决剑台,就必先让本公子验一验?”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起哄。

    “本小姐给你八百个胆子,谅你也不敢上一个指头。”少女笑如风铃清脆,随即转身冲着人群,娇腻地喊了一长声,“天哥,你看看这些臭男人,粪坑长在脸上,快把我熏死了。”

    天哥?又一个恒城里的公子哥?如此高调,这些人难道忘记了此时此刻是何时辰吗?

    远远瞥了一眼,乌影离就直觉这个少女必然是个惹祸精。

    今夜重在见识决剑大赛,其他不重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立即把头低下。

    少女口中的天哥没有回答,不知道站在人群中哪个位置?

    人群继续缓缓前移,在他背后分明站着一个人,气息炙热,难不成是火系弟子?

    果不其然,这十年恐怕只有他这个所谓的嫡主乖乖地遵守一切规矩,而各系的公子哥们早已出城见识城外的喧嚣了。

    怕是只有他坐井观天,不知祖宅外真实世界如何变化。只是,这气息,似乎是一个他应该熟悉的人!

    “那个废物嫡主呢?”

    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乌影离立即一身鸡皮疙瘩,这是......声音像极了他最不想见到那个人。

    “已经睡下了。”另一道声音回答。

    “金丝雀就是金丝雀,都十岁了,还没断奶。至今也不知道真正的世界长什么模样,还不如街上一个乞丐自在。”

    “前阵子,他买剑的钱还是和祖宅里的一个丫鬟借的。”

    “废物!没有骨头的东西。”

    “养了这么多年,纵使有什么天赋,他也彻底报废了。”

    “盯紧了!绝不能让那对母子再翻身了。”

    “公子请放心,除非神仙来助。如今连宗祠的老头都在我们眼皮下,根本没有任何单独接近他的机会。”

    “系中还有人联系他母亲吗?”

    “一个废物的母亲,还有什么利用价值,系中那一辈人也早抛弃她了。前些年,的确有人动了把女儿送进祖宅暖床的念头,走老路子母凭子贵。但是烂泥扶不上墙,十岁还未开启修炼之路,谁敢将家族未来押在他身上?这几年已经没有人对他有任何幻想了。”

    “还有八年。”

    “公子,要不要......”

    “你活够了!家主交代过,他只能正常的死,绝对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平日里的嫡主就是一个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祖宅里本就布满了各系各家的眼睛和耳朵,但今夜,乌影离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听见这个事实。

    竖起耳朵,他想听得更多,但背后只剩下脚步声。

    好奇心蛊惑,他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向后转动,一张侧脸隐隐约约,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直觉没有诓他,身后之人竟然真的是乌鼎天!

    真是冤家路窄,但愿今夜太平!

    祈祷完,他立即将身子缩回,塞入身侧的石缝中,绕了个小半圈,挤入人群的前列,避开了灼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