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出口。

    “可有遗言？”乌影离越发觉得奇怪。

    荒郊野外巧遇的一个小和尚居然是个经常被追杀的倒霉蛋，这可比话本里的故事要精彩多了。

    “你有吗？”小和尚反问。

    “想报仇吗？”他心生一计，试探道，“只要你付得起钱，在你死后，我可以杀了你的仇人。”

    “少了我，你必死无疑。”小和尚斩钉截铁道，“他们不可能让你活着，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杀手也不例外。”

    “守财奴？”他落腿挑眉道，“人死了，钱还剩下，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为了你不惨死，我会好好活着的。”小和尚始终淡定，仿佛见惯了腥风血雨。

    这个小和尚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静，莫非是被追杀的经验多了，就淡定自若了？

    恒城里除了他这个嫡主，竟然也有人命运如此，真是个稀奇的事情。

    “可我是来杀你的？”他重复说明了自己的角色。

    “你是五系弟子？”一阵山风从小和尚的面盘上冲了过去。

    “眼睛挺毒的，竟然能瞧出我是五系弟子。”他只在话本里看过杀手的故事，现实之中如何，却一无所知。“既然瞧出了，那我就更没有留活口的可能。在我耐心耗尽前，你最好想清楚遗言，免得留下遗憾。人世走了几年，你也算是得见过世面了，不算太可惜。来世投个普通胎，做个普通人，免得命运多舛。”

    “不必了。”小和尚一口拒绝。

    被一口回绝，乌影离冷哼一声，本想杀杀这个少年的傲气，却不曾想对方也是块石头。

    “你在这世界上当真没有个家人？”乌影离不太相信小和尚的话，难道还有人比他更孤独？

    “有也有，无也无。”小和尚告诉他，“天地万物，并非都有依赖才生。你瞧这树独立此处，不曾依靠谁，却为你我挡了风。”

    议事厅里的那些老人已不太会说人话，他万万没想到，荒山野岭中一棵树下念经的小和尚，竟然也不擅长说人话。

    “孤儿？”他侧脸相望，“既然是孤儿，为何还要杀你？”

    “你若还想活，那就速速离去吧。”小和尚说罢，又再度叨叨了起来。

    “念来念去，就能保你性命？”他没有察觉到四周还有其他人。“你到底是哪来的小和尚？”

    停下转动手中的珠子，小和尚缓缓道：“荒山无名竹寺。”

    “荒山无名竹寺？”他从未听闻过。“在何处，为何我见不得？“

    “见了，又如何？”小和尚问，“莫非你也要当和尚？”

    “天下少女如花绽放，我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留下后代。”这是他心中乐意之事，也是嫡主应该完成的重要事宜。

    女子有小鹅姐又有幽雨，不知道天下还有其他什么样与众不同的女子，堂堂热血男儿郎怎么可能剃光了头？

    “色就是空，空即是色。”小和尚边念边缓缓地睁眼，“你我并无分别，都是无慧根的。你若想修炼，必先空心，只有心空了，才能得空间修炼。”

    “怎么，老和尚就是这么忽悠你的，舍了女色便能得到慧根？”他深不以为然，冷哼道，“若是天下人都去当了和尚，五十年后，无子无孙、无男无女，何来的天下？”

    “你若能日夜诵读经文，定能用来控制心经紊乱。”小和尚睁眼望向他，“我听见你的心跳，如此烦躁不安，你应该修心了。”

    修心？这句话听来有些耳熟，但此时他只想杀一杀小和尚的清高。

    遂即，乌影离将青蛇抓起，一圈圈地绕在手腕上，漫不经心道：“五系盛行天下，人人都渴望通过修炼突破自身局限，怎么可能做到老和尚所说的：色就是空，空即是色。人人都空了，天下空了，都空空如也，还哪来你和我？”

    “佛度有缘人。”小和尚继续劝说。

    就光是这五个字，都显得与天下大环境和大形势格格不入。

    在五系时代，所谓佛家不过是小众门派，还未开花结果。只是佛门比五系的门更广开，故而寻常百姓乐意进入寺庙祈祷。

    “人为何祈祷？”他也盘腿坐下，“在我看来就是为了懒惰而已，这种不劳而获和赌徒无甚区别。”

    “你若不修心，如何开启修炼之路？”小和尚似乎看穿了他的欲望。

    “谁说我要修炼？”他用手托着脑袋，靠在老树根上，嘴硬道，“做个一等一的杀手，何等自在，我又何必吃那个苦头！”

    “既然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和尚问。

    “废话！”他咬牙切齿道。“我是杀手，自然是来杀你的。”

    小和尚闭上眼，刚转完第一颗珠子，就开口道：“你不是杀手。”

    “何以见得？”他很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杀手从来不废话。”小和尚道出事实，“你浪费的时间足够杀手逃命了。”

    “你当真见过杀手？”他还很是怀疑，区区一个小和尚，有杀的必要吗？

    “你当真杀过人？”小和尚反问。

    真是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乌影离翻了大白眼，一阵东张西望后：“老和尚呢？”

    “师父自然是安坐在竹寺中。”小和尚目光聚拢，“你找师父有事吗？”

    四处无人，纵然有个老和尚猫在暗处，也来不及救人。

    “今日鞭长莫及，老和尚救不了你。”乌影离继续追问，“你当真就不怕我扭断你的脖子？”

    “先前的杀手也是不信的，你若有这番本事，尽管试一试。”小和尚越发淡定了。

    小和尚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今日手痒难耐，乌影离的确想试一试，但冲动之际还是想起一句老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他不嗜血，更不是乱杀无辜之徒。

    “小和尚，报上你姓名！”这么拽的和尚，他必须牢牢记住。

    “有缘自然会相见，无缘何必多一问。”小和尚却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一阵木鱼声倏然传来，徐徐入耳，却如狂风般将他逼退。

    小和尚骤然起身，转身往绿涛中走去，边走边说：“白昼有夜禁，你若不进城，便是触犯了律法。”

    “你呢？”他已经搜索四周好几十遍，就是没见到寺庙的影子。

    “师父唤我回去了。”小和尚没有停下脚步。

    还未等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木鱼声便越来越急切，如狂风一般将他推下了山。

    如球一般滚落下山，乌影离吃了满嘴的泥土，他伸手拽出了嘴里的野草，气得破口大骂。

    等他骂痛快了，那小和尚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心就能修炼？他走到山路边，解开了马绳，越较真琢磨，脑子里杂绪越纷起。

    翻身上马后，四周只剩下一片恍惚。

    回望山上绿涛滚滚，他宛如一长梦刚醒来：哪来的小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