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匆匆忙忙用过早食，乌影离就进入藏书阁归一前辈的剑境中检验自己废寝忘食的结果。

    才一刻不到，他握着手中的长木条，额上就已沁出了硕大的汗珠子，前方的空气仿佛是无形的城墙坚硬无比，区区大拇指粗细的木条根本无法穿过去。

    木条作剑，剑在他手，实力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然则长久以来憋着的一股郁气，此时都已发酵成了盛怒。全身力量都涌向手臂，手掌猛然用力，他的身体压向前方，分明是毫无尘埃的虚无，但木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戳破。

    这一个月以来每次练习招式刚过五分之一时，手中木条便开始发重，几个呼吸之后，他竟然奈何不得了。分明是一根木条，却如巨剑般沉重，直至最后将他整个人拽到地面，摔了个狗吃屎为止。

    今天也不例外。

    从地上爬起来，在避开把下巴撞歪这件事情上他已经练出了技巧，奈何在剑术上却一筹莫展。就这第一剑，归一前辈已经为他演练了上百遍，他闭上眼都能记忆得一清二楚，包括归一前辈的呼吸。

    可惜了，没有任何修炼根基的他完全像个白痴，眼睛会了，手也会了，只剩下心不会。没有实力的心，就像没有油的灯，纵使点燃几百遍也无济于事。

    他倒是想逞强证明自己，奈何实力不允许。

    一身蓝衣自缝隙中缠绕而出，“可惜了，你根基浅薄，无法开第一剑。”归一前辈伫立在窗下转身幽幽一叹。“等待千年，竟无人来继承我的剑术，天要亡我啊！”

    循序渐进的道理，乌影离自然是明白的。

    然而一个月以来毫无进展，除了浪费时间，他的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心却仍有希冀，抬起头，他还是问出了一个不太适宜的问题：“前辈，若是不开一剑，是否就无法进入第二剑？”

    归一前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眺望窗外，修长的身形无比得孤寂。

    刹那之间，乌影离甚至觉得成形不久的人形会变成黑影，然后消失不见了，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目光暗淡，他的双手垂落，木条抵在地板上，支撑着失望的胳膊，紧抿着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真真切切面对归一前辈的沉默时，乌影离的心还是骤然透寒，却不甘心地问：“那该如何是好？”

    “如果你已得水系功法开启修炼，这第一剑应不成问题。然你毫无修炼基础，若是强行臻达第一剑，恐怕浑身气血逆行，轻则重伤，重则毙命。”归一说，“虽然不清楚我自己的修为如何，但从目前你的修炼来看，我这剑术非一般人能修炼。”

    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既然无法避开，那就直面吧。

    “归一前辈，那你懂得基础剑术吗？”他想着，但凡修炼剑术之人的修炼也应该有个始终，总不能凭空生成的。“你是怎么开始修炼的，还记得吗？”

    第一剑，他都无法练成，修炼之路，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已凭借实力暴毙在了门槛上。

    莫非是老天爷要断了他的修炼之路？

    “吾惟知吾有剑术要传授于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归一摇头道。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些招式不会是假的吧？”他瞪大眼睛。

    “招式自然是做不得假，但需要你有剑识才能开启修炼。”归一依旧原地不动，缓缓地解释，“如今你毫无修炼根基，定也从未修出任何修识，自然无法辅助你修炼剑术了。修炼之路，必得修识先，如此才能一通百通。届时，你所见乃是你见，你所听乃是你听，剑随意动，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听到这番解释，乌影离的心顿即凉飕飕的。

    本打算日后借剑术的修为助他介入五系世界，可不曾想归一前辈的剑术需要一定的修为作为基础才能修炼。

    然而放眼整个恒城，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教授他剑术了。

    目前尚不知道这一定修为，到底是需要多少修为。

    以归一前辈慢慢拼凑的记忆来评估眼前的困难，或许是一大错误。没准哪一天归一前辈彻底醒来，发现这剑术需要极高的修为才可修炼，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光阴？

    恒城乃是白昼大帝国的领地，而剑门远在永夜大帝国，倘若执意在此城中找一个剑手，倒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之事，还有黑市可去询问。然而堂堂恒城嫡主竟然公开寻觅剑手为师，消息若是不胫而走，后果他不敢想象。

    “可还有其他法子？”他仍然心存希望。

    乌影离清楚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再无其他人会对他施以援手、授他功法引他入五系世界，而窝囊嫡主的锅他得背负千秋，直至五系天下消亡为止。

    “有是有，不过你要吃一番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且还要看天意。若你有机缘可以从其他人那开启基础剑术的修炼，只要勤学苦练，假以时日你的实力到达时，必可开启我的第一剑。”归一说。“如今世界虽已改朝换代，但区区一个剑师应极易得。”

    “这剑师又不是破铜烂铁，哪有那么好得！”他必须好好介绍一下实际情况。“在白昼大帝国境内，各大城市都没有冶炼之术，不设任何钢铁作坊，所有的冶炼权都掌握在白昼大帝手中，五系不得染指。”

    蓝衣从他身边游离而过，归一点头道：“故而你们不得修炼剑术？”

    “这有关系吗？”他诧异道，从未思过这两者的关系。

    “没有铸剑师、铁匠和铁铺，你们是如何得到一把剑的？”归一问。

    “恒城有专门兜售钢铁器具的商铺，其中也有剑铺，但都是一些普通的剑。这些剑是白昼大帝国统一销售，没有个人作坊。”他随即又想起那个闻名全城的黑市，“还有地方，名叫黑市，在那里只有一条规则：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能出得起钱，那些手眼通天的黑市老板自然有门道可以将好剑弄到手并运进城来。”

    “你既然已拜我为师，那必然是要有一把长剑的。”归一又是一阵沉默，须臾之后，才缓缓道来，“我记得我也有一把剑。”

    关于拜师的问题，他已经不愿意再做口舌之争，既然学剑，拜师肯定是要拜的，但他不能给与这个仪式，也不能叫唤一声师父。

    对于嫡主而言，没有五系功法以外的师父。这不仅仅关于他一个人的尊严，更关于五系天下的荣辱。具体是何缘故，他也不清楚，但祖规如此，必然有不得已的理由。

    闻言，乌影离有几分欣喜，瞪大眼睛道：“在哪呢？”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长剑。

    “不清楚。”归一说。

    “该记住的，你是一个都没有记住。”他坐在木箱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凡是我好奇的，你一概都想不起来。”

    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剑，原本圆润的面盘便已消瘦可见尖下巴。从睁开眼睛那一刻起，他就手握竹枝，在祖宅里的每个角落里疯舞，幸好没什么人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废寝忘食，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的实力还是在原始状态，一片荒芜。

    “剑手应该有剑，你且去那黑市买一得心应手的好剑吧。”归一建议。

    “买？”他必须实话实说了，“归一前辈，我没钱。”

    “你是嫡主！”归一讶异道。

    “祖宅向来都穷困潦倒，我从头到脚最洁白无瑕的就是我的钱袋子。”他在木箱子上半卧假寐，双腿挂在木架上。“就是被豢养在祖宅里的一个嫡主，吃喝拉撒睡都应有尽有，自然就一贫如洗了。”

    “男人应该自食其力。”归一第一次皱起眉头，“如果你连最寻常的铁剑都买不起，那你如何练剑？”

    “你现在不也没剑。”他反驳道。“既然你不需要铁剑，我也不需要。”

    “吾心中有剑。如你能做到人剑合一，便有资格说这话。”归一说。“莫不是你无力解决？哦，吾忘了你只是个孩子。”

    “不就是一把剑，又不是上天摘星星下海捞月亮，有何可难！”他心知肚明归一前辈在用激将法，但依然上当。“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