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生物延续生命的本能，在一段关于君兰的床底之戏的影像后，我看到了千秋公主。

    千秋公主的闺房。

    因为一种发自本能的丑化比自己出众的人的思维，千秋公主的睡相很难看。

    影像里这位公主整体处于一种非正常的扭曲状态，上半身的方向和下半身相反，一头乌发乱七八糟的散开。

    熟睡的公主翻了个身把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方向调整一致，忽然坐起身来，衣服滑落，香肩半露，汹涌春光泄露大半。

    一对猫耳从睡得凌乱的头发里伸出来动了动，可爱的鹅蛋脸上满是迷茫。她瞪大了朦胧而美丽的一蓝一金的鸳鸯眼四下张望。

    满足了这个没有任何感觉和想法的雄性思维求偶时渴望女性关注的本能，她看向了我的方向。

    在确认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她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又飞速捂住，眼睛里甚至有泪花闪烁。

    高贵的公主不顾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冲下床扑了过来——想象中的公主抱住了想象中的身体，热泪盈眶。

    如此抱了一会儿，她放开我的身体，双手捧住我的脸落下一吻。

    并没有任何感觉，因为这只是想象。

    在她的吻结束后，她看着开口说了句什么话。

    但因为我并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并没能想象出这句话的声音和内容。

    下一刻，公主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用力一推。

    用力一推？

    黑暗中只剩下黑暗，被遗忘的遗忘本身这个概念带着与它一同被遗忘的思维意识化作奔流朝我袭来，如同下坠时的狂风在我耳边呼啸着强调自己，强行挤进我的脑子里。

    从重新跳动的心脏获得动力，已经死亡的肺拉扯秋天冰冷的空气撑开肋板，脊柱更新的血液推开干瘪开裂的血管流遍全身，分散的微弱能量被全身经脉重新贯通并流动。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孩子的哭泣，房间外的秋风如往常一般捶打窗户，清凉的花香萦绕鼻尖，身上有种熟悉的重量感。

    现实的感觉如同崩塌的山峦朝我重压过来，我甚至没意识到那是感觉便被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的洪流淹没。

    我下意识抬手捂住脑袋蜷缩成一团，哭叫起来。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能死啊，别让我死啊啊啊啊——”

    我人生四百多年从未如此痛哭。

    我的思维一片混乱，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无力，只能本能的乱动来排斥这重可怕的感觉。

    “没事的，没事的，不闻是不会有事的。”

    带着些许哽咽的温柔的声音和熟悉的冰凉怀抱通过感觉传入大脑，带来安全和放松的信息，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声音的回响睡去。

    “没事的，我会等你。”

    再次睁开眼，身处熟悉的床上，外面阳光普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整个身体都不像是我的，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或者是少了什么东西。

    但是君兰还在。

    她在睡梦中抱着我的一条胳膊，整个缠在我身上，似乎只要这样我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眼圈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容。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认识到死亡的感觉。

    死亡对于一个单独的人是没有意义的，活着对于一个单独的人也是没有意义的。

    死去的黑暗和无感的状态让我心有余悸——在死亡中，你甚至不会产生对抗死亡的想法。

    或许只有凤凰如此，其他人是另一番感受——无数死者的魂魄描述并记载此事，死亡并不是我感受到的那样。

    那么千秋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其他人都是想象掺杂回忆，她确仿佛真实发生的“见到”？

    或者，我真的是见到了她？

    啊？

    看了一眼赤裸着身体睡在身边的君兰，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我暗下决心——以后这么危险的事让别人去做吧，我还是好好活着比较好，毕竟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我也是个人吧？

    我能死，凭什么不能让别人去死？

    想到这里，我转身抱住君兰，再次睡去。

    ……

    君兰伏在我身上，与我忘情深吻。

    似乎我们之间的感应强了一些，有种往刚开始的趋势发展，故而不需要有什么语言交流，互相帮对方穿好衣服。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君兰问。

    “回俞州，不陪他们在中京玩了。”

    “可是……”君兰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好，我去让流云落月收拾一下。”

    “嗯，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八月二十。”君兰道。

    “好，”我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太阳是重阳子墨吗？”

    “对，这两天一直是她。”

    我点头，看起来我醒过这件事君兰没告诉过别人。打开阳台的，门，我朝天上的太阳喊了一嗓子。

    那太阳闪了一下，紧接着熄灭，化做一个黑点俯冲下来。

    “兄长，您没事真是……”她脸上带着真实的惊喜，俯下身行礼，被我打断。

    “好了好了，我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们没事也太好了，”我从臂环里拿出子丑寅卯前几天送来的木盒递给重阳子墨：“给，拿去给羲和公主。”

    “这是……”衣着华丽的金乌从我手里接过那个长条木盒，面露疑惑。

    “你给她就知道了。”我挥挥手往屋里走，“啊对了，她肯定很激动，但是别让她来我这里，我不想见她。”

    于是我便关上了门。

    可能是出于我在她家祖宗的祭祀上死了一次的原因，我很不想见到她，和羲和。

    尤其是羲和。

    “你要吃点肉吗？”君兰问我。

    “嗯，牛肉吧，炖个汤？”我挠了挠头。

    “哥！”君兰推门出去的时候赵璎珞跑进来，直接把我抱住：“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很少见的，这个傻姑娘也眼圈泛红。

    “没事没事，”我摸着她的头，“我是凤凰，不会死的。”

    “你还说呢！”她从我怀里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哭红的眼圈里蓝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的身体你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要用那么危险的办法战斗？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啊！”

    “啊，那时候也只有我能快速杀掉他还不造成大面积的伤亡了吧？”我挠挠头。

    那时候我确实在赌，都我能活过来。

    现在看来我是赌输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赌赢了。

    “虽然是这样没错……”她的声音小下去，“可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

    “因为除我之外五位凤凰都不能冒任何风险。”

    我出乎意料的理智。

    在京城的禁制之下十二层卦阵虽然不会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但爆发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更何况这件事脱不开归墟的联系，归墟的手段又不为人所知。

    皇帝陛下和四个司国长公主绝不能有任何意外，即使她们有敕令和极高的修为。

    所以牺牲一个我不算什么，更何况我不一定会死——目前的状况就是她们最想看到的，问题解决了，我又没死，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再牺牲一下。

    “怎么这样……”

    赵璎珞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低下头，也松开了抓着我肩膀的手。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过了一会儿，赵璎珞擦了擦眼泪抬头问我。

    “我要回俞州去，不在京城玩了。”我摸摸她的头：“你要去吗？”

    她的长羽动了动，眼睛里亮起了光彩：“好啊好啊，反正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可做。”

    我笑笑。

    很快，鹀影儿就做好了午饭——我现在才知道是中午。

    一路上还能看到没撤干净的白布，几个侍女朝我行礼的时候身子都在颤抖。

    显然这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到了饭厅，发现大家都在这里。

    九娘端坐上首，背后四根蜘蛛腿蜷曲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流云落月很明显哭过，眼圈红肿，但这依旧不能掩盖落月目光投到我身上的时候那种狂热的感觉。

    苏钰月和暮霬清夜坐在九娘旁边，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容。

    裴不工依旧抱着他的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闪着光。

    崔白翎站在九娘身后，脸上的喜悦都快要流出来了。

    甚至鹀影儿也在这里，她的肩上站着鹀小仙。

    我挥挥手，坐下。

    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他们大抵也知道我没什么兴趣说什么，边都没说话，只是吃饭。

    牛，大棒骨，炖汤。

    仿佛这一锅汤已经等了我很久，骨边肉已经脱落，牛髓在骨头里如同饮料在杯子里。

    看我吃的开心，鹀影儿似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