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亡人所思
我大抵是死了。
这是一种主观不能称为感受的脱离实际的主观感受。
因为我认为我现在并不具备感受的主观和客观条件,我只是在思考,但这并不是源自肉体的思考,我也并不认为这来自于灵魂。
我于黑暗中,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感觉和概念。
黑暗是我,空间是我,时间是我,脱离了客观世界的独立客观存在。
可能在我死的过程中凤凰火消耗了所有能量,最后把我的魂魄也烧掉,最后只剩下这唯一而无所依凭的纯粹意识。
妈妈。
意识里出现了这个概念。
或许人死之前或之后会想到自己灵魂的起源。
于是黑暗里出现了模糊混乱的影像,那是我的母亲。
她如我最初也最模糊的记忆中那样身着一袭红裙,坐在春天夕阳下的阳台前,把襁褓中熟睡的我和姐姐搂在怀里。
她低着头,,脸贴着我们的脸,那上面露出作为一个和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理所当然应该露出的温柔而满足的充满希望的笑容。
金色的夕阳穿过树叶把光投射在她的微笑脸上和披散的金红长发上和纤细的身上,显现出一个母亲最纯粹和最伟大的美。
一种我感受过但我不记得我感受过的温暖柔软的感觉从不存在的脸上传来。
那是母亲的温柔最直观的感觉。
我觉得我应当是热泪盈眶的,但或许是因为感觉的发生和反应都需要肉体,我此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妈妈的样子很模糊,也并没有父亲出现。
她在我和姐姐归元之后去了以及为什么去了哪里是一个秘密。
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显然不包括我和姐姐这两个亲生的孩子,而除开两个小孩子的孤独和来自周围被某个或某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带领着的同龄人们的嘲笑之外,似乎不知道这个秘密在某种我并不理解的意义上是积极的。
或许是如万年前那样为了一个直观结果是建立了大尚的伟大目标而奋斗吧。
或许不知道在这个或另一个或某个其他世界的妈妈会感受到我的死,然后悲伤吧。
或许这会严重影响妈妈,让她达成目标的过程变得更艰难吧。
对不起啊母亲,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叫过一声妈妈或母亲或娘亲,也并不认为一声无法传达的道歉有任何实际或者不实际的意义。
姐姐。
花间月子语。
不闻子语,曾经用来当作不听先生讲课的借口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典故的两个名字,或许本身就不存在除了指代两个人之外的引申意义。
姐姐对我很好,如同每一个一般意义上而言正常的温柔的姐姐对自己的傻弟弟那般的好。
简单,但符合每一个一般情况下的一般认知的积极的情况。
如同时间的流逝,只有认真思考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是何其的重要。
如同身体的呼吸,只有在意识到的时候才会发现她一直都在。
两个同一时刻诞生于同一个子宫和蛋壳的灵魂,阴阳两面的分离,超越现实意义的联系。
大概第一个感受到我的死的不是君兰而是姐姐。
在她离开去安迪雅特之前我们都形影不离。
我曾不顾姐姐的发展和未来地强烈抗议这件事,于此想来这是一件符合一个傻弟弟行为的愚蠢的不顾及后果的自私的行为。
虽然姐姐和陛下和九娘和超过半数的人都不会发自内心的真正的这么认为,但我确实是一个影响天才姐姐修炼和发展的累赘。
一个累赘,客观理性的处理方式就是丢掉,但又出于感情或一些诸如影响之类的原因,还是能远离就远离的好。
或许这是每一个身为累赘的人迟早都会想到的问题。
只希望我这个累赘的死不会对姐姐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虽然一定会造成负面影响,又或者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种卑微而不存在任何除了满足自己之外的意义的想象。
但这又如何呢?
君兰。
“君兰。”
声音,君兰的声音。
她想了六天才想出来这个名字。
“意思是你的兰花哦。”她很兴奋地这么说着,但又捂住了羞红了脸。
于是我便用君兰这个名字代替了此前的“你”这个称呼,并没有质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脑子里只有我的她别人叫她君兰是什么意思这个她只有三个月大的大脑大概率无法理解的问题。
她为什么爱我呢?我为什么爱她呢?爱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这是个遗憾,我直到死都无法理解这个问题。
话又说回来,似乎理解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问题,不理解似乎并不影响爱这件事情本身。
我因为爱而爱,并非为了爱而爱。
但我却把爱撕掉一半只留下君兰那一半,把最美好的爱变成最深刻的痛。
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把爱撕掉一半呢?
我为什么要引爆来杀掉那个人呢?
我为什么要杀掉那个人呢?
我为什么要冲向那个人呢?
我为什么冲过去之前要吻君兰呢?
我为自己冲过去还是为别人冲过去的呢?
我为什么要为了保护别人的爱来撕掉自己的爱呢?
我的爱和那些人的爱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失去爱和他们失去爱哪个更痛苦呢?
我对他们一百个人失去爱或一千个人失去爱或一万个人失去爱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意识到我在意识到我死掉爱只剩下君兰的那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我目前的存在状态不具备获取问题的答案的条件,正如我活着的时候不具备了解构成君兰肉体的物质和承载君兰意识的灵魂是从何而来的那样。
而实际上获取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并没有意义。
黑暗里的影像重叠破碎又重新拼合,组成我记忆里君兰的样子。
如同揉成一团的写满字的纸,但能同时看清并连贯的阅读上面的字。
这大抵是记忆。
未来,在我的意识熄灭前,我会一直重复这些就目前状态而言没有意义且无法得出任何结论的思考。
最绝望的事情是,你能认识到的最后的信息就是你再也不能认识到任何信息。
但绝望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意义,我对于生和死的感受似乎比我曾经认识的更为淡漠。
未知。
黑暗里的影像又浮现了一些。
千秋。
十三秋公主,镜中花千秋。
她身穿贴身软甲,手执双刀,面无表情,一蓝一金的鸳鸯眼里光芒流溢。
她在攻击,劈砍,挥斩,格挡,动作行云流水。
随着她的动作,有一缕缕光芒从她身前或身边流入她脑后展开的复杂多层阵纹中间的灯笼里。
未婚妻。
因为她是未婚妻,导致君兰也成了未婚妻。
我发现我不能用被信纸和别人的语言过滤的信息中得出对于她的准确认知。
天赋很好,实力很强,身份高贵,长相完美。
除了我不在乎的,我全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的性格,不知道她的喜好,不知道她的认知,不知道她对我的看法。
两个互不相熟的平等的正常人的强行的不能结束的婚姻大多数情况下对双方而言没什么好处,受益的一般情况下是他们所代表的势力,或国家,或世界。
我与她的结合大抵不偏离这个原因。
而我并不是个正常人,所以就一般世俗的客观而言我一个修为固定于此的废物娶她一个天才公主,我也是受益的一方。
家长其实很关心我的感受,我相信千秋的家人也关心着她的感受。
这是一种情真意切的发自内心的浮于表面的关心,局限于关心的安慰的语言的纯粹的关心,除了让关心的主体和客体都在心理上不同程度得舒服一点之外没有任何现实作用的被某种强制性优先于大部分一切的客观条件束缚的关心。
于是我们变成了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等词语相称的牺牲品。
而千秋应是有更大的牺牲,在按照传统而定的联姻关系中娶的主体是男性,嫁的主体是女性。
我可以有第二个妻子,她不能有第二个丈夫。
这个不合理的规矩出现前大抵联姻关系与一般婚姻关系一样嫁和娶的主体都是商定的。
啊,希望你在我死后能够幸福。
或者有下一个联姻的对象,比我更好或更糟。
啊,无所谓了。好的继续好,更好的继续更好,糟的继续糟,更糟的继续更糟。
好和不好取决于认知的主体,而对于目前的我这个主体而言好和不好都是同样的无意义的概念。
啊,语言真是个奇妙而伟大的东西,可惜它限制了我还活着的时候的思维。
同样可惜的是它不能表达它不能表达的东西。
黑暗中的画面依旧不停破碎,从没有意义到没有意义,从意义到相反的意义,从过去到现在,从真实到虚幻,从无到有。
它的开始如同它的持续和结束,它的结束如同它的持续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