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断臂重生
忙了一天终于回到了温暖的茶楼,这一天做的事情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在城内搜集消息的姑娘们也都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吃饭——酱牛肉作卤的面条。我在俞州自己的农庄出产的牛腰肉,从早炖到晚,酱汁浓郁,肉质软烂,入口即化。
当然,午餐是麻辣兔头,这绝对跟南亭绯和楚华廷没什么关系。
迎着香味和鹀小仙欢快的啾啾叫声来到十一层,还在这里的台节只有两个域内府的总司,苏钰月和暮霬清夜。
“有什么收获吗?”君兰问。
“最近几年楚华廷所有的心思似乎都在那个叫……呃,流山宗,对,流山宗的小宗门上,他的一个侄子去年也被他劝进了流山宗。”苏钰月道。
“他跟流山宗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吗?”君兰问。
“在他的侄子进流山宗之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暮霬清夜低头思索,灰狼尾巴晃来晃去,“啊对了,他的三房妾的随嫁媵人和流山宗二长老的二房妾的表妹的贴身婢女的妹妹是同村的!”
我和君兰都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其他值得关注的事情吗?”赵璎珞打破沉默。
“楚华廷的大儿媳跟一个下人有染,但是那个下人失踪了。”
苏钰月说着,给我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上午胡市贾脑子里那个下人。
“嗯,还有吗?”我问。
“缪子章的小儿子昨夜逃跑,被我们抓回来了,现在在按律司的大牢里陪他爸。”
“听说缪子章的小儿子跟南亭绯有一腿。”
“缪子章昨晚在院子里烧东西,现在还有痕迹呢。”
“外城有玄武外大道附近见到鬼的流言。”
“青龙外大道也有,只不过他们还说听到有猫叫声。”
“对对,朱雀外大道上还有人说见到成群的黑猫呢。”
“呃,平州东路上有大规模的恶犬伤人事件,那些狗有化形的征兆,但是不能沟通。”
“天邦北路和地邻北路中间有几户人家有东西丢失,又出现在其他地方。”
“太学藏书楼大厅有人爆体而亡,尸块炸得到处都是。”
“南楼城那边发生了蘑菇长到人身上的事件,还有人看见没有皮的动物在跑。”
“……”
苏钰月和暮霬清夜一人一句,说了一大堆。
“苏钰月,让你的人深入调查你们今天发现的这些重点,调查得越详细越好。暮霬清夜,你的人继续搜集内外城各种消息。”君兰如我们在路上所商量的那样吩咐。
“让姑娘们注意安全。”我补了一句。
她俩点头应下,到下面去吩咐安排,让晚班台节出门。
…………
朝夕台地下五层,最深的地方,是一个大水潭。
大尚初立,天数司大司数以观天塔为中心徒手改变了中京的地脉,这里就是坤脉的起始,是整个中京最阴寒的地方。
我赤身裸体坐在水潭中心,静静等待子时的到来。
君兰抱膝坐在潭边,静待我昏迷之后把我捞回去。
赵璎珞在门外,静待出什么问题进来把我解决掉。
我要在这里,等到阴气最重的时候长回我的胳膊。
倒不是说我需要阴气来做法,只是身上阳气太重,凤凰涅槃又是激发全身阳气的术法,稍有不慎便会掉入烧死然后涅槃,涅槃完了烧死,烧死了再涅盘的死循环里,需要阴气重一点来抵消掉阳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一整天只在早上喝了点汤。
所谓水满则溢,原本我这九阳之体作为凤凰应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佳资质,偏生却是一个蛋里孵了我和姐姐——姐姐以女之躯夺走了我最后的一丝阴气。
我本应死掉,却活了下来——成了十阳之体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体质。
所幸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只不过凤凰涅槃术这种与生俱来的所有生物都眼红的能力于我而言变成了双刃之剑,能救我的命,能让身体复原,却也有生不如死的风险。
甚至在君兰出现之前我甚至不能进行阵术的修炼,而且每天都得放血来释放积压的阳气。
自成年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求一个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前日终于有了眉目——缪子章手里有一块从海里弄来的寒髓,据说能压制阳气。
本想正面示好的同时找点后手,没想到找个后手也能找到这样的惊喜。
当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柳暗花明又一坑。
当然,缪子章如果搞不定的话还是有其它办法的。
唉,习惯了。
这下面没有烛火,但我能看见。
君兰穿着宽松的睡衣,抱膝坐在我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表情十分认真。
青色长发拢在一边随意披散开,表现出一种与她日常的气质不太相符的成熟的美感。
我们看着彼此,谁也没说话。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担心情绪,但又努力在压制这种情绪,生怕我感受到这种情绪通过我们之间的共感影响到我。
我感受到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抬起,展露微笑。
于是我闭上眼睛。
坤脉的阴气几近凝实,蒸腾着向上在我的皮肤上因为阳气凝结成露水,又同样因为阳气升华,继续蒸腾。
如此,源源不断的阴气消耗着我的阳气,降低着我常年炽热的体温,也冷却着我的思绪。
每当此时,我就会有一种奇特的宛如视觉的感觉,我感觉我能看到这个地下房间的所有。
我从各个角度看到这个房间的一切,从水面因我呼吸而产生的波纹到水底的崎岖的各种石头沙砾,从远处水面碰到水潭边缘而往回荡漾的水波到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水面倒映的上方的斑驳石顶,从环形墙壁到我自己全身上下,从我身边的潭水本身到远处的君兰。
从最大的场景到最纤微的细节。
从抱膝坐在那里的君兰到君兰垂落的发尖上凝结的最细小最不起眼的水珠,从这整个房间到这房间从天顶往下滴落的水滴,甚至于被水滴吸收或撞开的微尘,水滴滴落到地面破碎的形如圆形冠冕的水花。
我看到且能感受到,这个房间里存在着纵横交错着丝丝缕缕的无形的阴气,有不知名的生物的流散的魄被吸引过来,撞到阴气的丝缕上如水花般破碎,又缓慢地融入其中。
我听到君兰的呼吸声,并感受到被她呼出的空气撞开的气流缓缓扩散开去,改变了丝缕阴气的形状,影响了下落的水滴,吹开了空气中的微尘,直到跨越数十米撞到我的身上。
我同时看到听到感受到,这些无比细微的事物,但同时我又能看到这整个房间的全部,能感受到房间外赵璎珞焦急地来回踱步,双手抱胸,手指来回点击胳膊。
这是一种奇妙乃至于奇怪,甚至于诡异的感觉。
我并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所从何来,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是在我理论上的正常身体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感觉,且能被我主观控制。
维度不能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的行走——或者说流逝。
只能通过阴气的聚集和自然生长来观察。
丝丝缕缕的阴气终于到达了最粗的状态——子时中,到了。
放开对身体的压制,感受到身体里所剩不多的能量涌向左臂——剧痛。用沾了饱和盐水的钢丝球用力锯大腿内侧的肌肉,也不如此时的感觉的百分之一。
疼痛之外是一种膨胀的感觉,无形的能量通过涅槃术转化为实体,仿佛有什么不属于这个身体的东西要从伤口里钻出来——然后变得属于自己。
我大抵是发出了尖叫声的,因为我看到——感受到,君兰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门外的赵璎珞所有的动作骤然停住,扭头看向厚实的木门。
出乎我的预料,这些感觉分散了我的注意,让疼痛不是那么明显。
我大抵是昏过去了,因为失去了所有的外在感受。
但我能感受到胳膊重新生长了出来——通过内部的感觉,而非外部的感受。
仿佛我失去了这条胳膊,又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站到了那个位置,把它的感觉分享给我,把使用它的权利交给我,完全取代了原本的胳膊。
我能看到我经脉的颜色——红色,而那条刚长出来的胳膊是白色,正在慢慢染上红色。
仿佛在向我伪装什么。
我觉得涅槃术不应该是这样,但没有任何人可以给我解答疑惑——姐姐远在安提亚特,母亲不知所踪,显而易见的陛下以及所有公主都没有这样受伤的经历。
我不禁想到,假如这样的涅槃多来几次,用于存放我魂魄的身体还是不是我原来的身体,或者我原来的身体——是不是我的身体。
永远也不会想明白这件事,至少我目前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