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放下遮挡强光的手，呆滞地望着。

    对付魑魅魍魉，无往不利的至圣斩，在杜克骷髅般消瘦的身上留下爆炸过后般的焦黑痕迹，但那宽处足有四指的双手大剑，居然只是卡在了杜克的肩膀上！

    不，不对，不是卡住了，而是他的骨头，‘抓住’了……

    他保持着那渗人的表情，偏着头，肩胛像是被什么东西顶出来似的，撕破皮肤，骨肉曝露，却无半点鲜血流出。

    而那势大力沉的剑锋，正正好好地被锁骨与肩胛的缝隙，‘咬住’。

    “呃！”

    与此同时，肯尼斯痛呼一声，一脚踹在杜克的身上。后者只是身体稍稍一颤，而满身武装的圣武士则是借力抽出剑刃，连连后退十数米。

    维克这才看见，他盔甲最厚实最坚硬的前胸部分，居然留下了两道洞穿的交叉开口。开口内，里衬撕裂，皮肉外翻，鲜血却并未流下，而是形成肉眼可见的腥红之雾，朝着杜克的位置飞快涌去。

    反观后者，胸前竟伸出两截几处断裂的肋骨，如同节肢动物的步足般灵活动作着，刀锋似的尖端，还甩动出鲜红的血滴。

    而此时，那些蠕动的血流，以及这血雾，统统都围拢到了杜克的身边。

    血色的风暴，在他周身狂舞，他的身体，伴随着骨骼错位、肉体撕裂的骇人巨响，不时猛烈颤动。

    随后，他整个脑袋猛地后仰，那力道之大，活生生将胸膛给朝左右两边撕开。

    惊人的一幕，也在此刻，猛烈冲击着维克的双眼。

    肋骨一根根从裂口处挣脱，自行折断，却又不曾分离，在血红的雾气中，朝两边分开，张牙舞爪，骇人至极。

    与此同时，脏器、肠道，五脏六腑与内里的脂肪粘膜曝露在月色下，甚至，那鲜红的心脏还在一股一股地搏动着。

    如同侧躺的恶鬼，嘴里淌出血肉的唾液。

    “吼！”

    那个，像是‘嘴’的东西，全力朝两侧张开，骨骼、皮肉，碰撞交织，竟从中迸发出直冲云霄的吼叫声音。

    而杜克的脑袋，此刻也突然从倒吊在后背的位置拉回来。在被拉伸近一倍的脊柱支撑下，他身躯高大，四肢长得怪异，那摄人心魄的血红双眼，直勾勾盯着两人。

    然后，那个怪物大踏步，冲了过来。

    那些脏器、肠道蠕动碰撞的声音以及画面，恶心得维克几乎要吐了出来。

    即便是肯尼斯也脸色惨白，只是不知道是被惊吓恶心，还是因为伤势拖累。

    但圣武士在这种时候的反应，比维克快多了。

    “快跑！”

    一把推开原地发愣的黑发少年，肯尼斯举剑迎上，至圣斩的光芒再度闪耀。

    然而，推开维克的动作，给了那怪物机会。

    只见它猛地甩动手臂，皮肉撕裂，筋骨脱落，被血雾包裹的手掌如炮弹般朝肯尼斯射出，细长尖锐的指头比匕首还要锋利，竟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在那盔甲上留下数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所幸，肯尼斯侧身躲过，但那怪物也已然逼近，另一只大手，死死咬住了那泛起圣光的大剑。

    然后，恶鬼的口齿兴奋嘶嚎，张牙舞爪的肋骨骨刺如同捕获猎物的蜘蛛，从四面八方，洞穿肯尼斯的盔甲与血肉，仿佛要将他整个吞入内脏肠道的缝隙。

    圣武士同样嚎叫着，只是那声音满是痛苦，不过他没有束手就擒，长剑被控制，他空出左手，掌心抵住那怪物裸露的心脏。

    圣光积聚，然后爆发。

    砰！

    砰！

    ……

    耀目的光，不断闪烁。

    其实第一次震击就已经炸开了那颗心脏，但喷涌的鲜血在瞬间汽化，与那怪物周身的血雾融为一体。而那些血雾，仿佛受到无形之力的引导，重新流回那怪物的血管与四肢百骸。

    怪不得那心脏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裸露在外，实则是这怪物根本就不需要这器官的功能。

    神圣震击愈发变弱，虽然威胁不到那怪物，但圣光能量的爆炸显然还是令它感到不悦，或许也会吃痛。

    它嘶吼着，断开的右臂凭空一挥，落在地上的手掌在血色雾气的牵引下重新回到它手上，然后它牢牢抓住圣武士的后脑。

    杜克那张扭曲的脸，突然撕裂，皮肉破开，下颚骨刚刚露出，就突然朝两侧分开，然后延伸，肉眼可见地迅速变尖锐。

    那骇人的嘴大张着，只听一声震耳发聩的嘶吼，它猛地咬下。

    咯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原来如此清脆……

    圣光，熄灭了。

    维克坐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肯尼斯被那怪物一口咬掉大半张脸，然后像破烂的布偶般，扔到脚边。

    随后，那怪物转头，看向了他。

    脚步声，由缓至快，由远至近，近了，更近了！

    维克甚至能闻到刺鼻的血腥，能看到那锐利指尖的鲜血。

    那怪物整个上身前倾，肋骨、利爪，还有口牙，挟裹绯红的血雾，即将把他撕成碎片。

    叮——！

    空气，在转瞬间凝结成冰，清脆的声音悠悠回响，片刻后，随着那怪物的动作被厚厚的冰晶彻底封死，一切都平息了。

    维克的眼睛，离那冰冻的指尖，差之毫厘。

    他停顿许久的呼吸，终于解脱，连续几个急促的喘息，他手脚并用着向后爬开，挣扎着僵硬的四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呼，呼……

    他喘着，警惕地盯着被冻结的怪物，确认对方已经不再动弹后，他连忙朝肯尼斯的方向跑去。

    “他没救了。”

    闻声抬头，维克看到屋顶的光，准确来说，是一男一女，男的举着双手，一手横握一根顶部镶有水晶的短杖，另一手摊开，掌心对准水晶，在淡蓝的华光中，保持着指向那怪物的动作。

    说话的是那个女的，她手里没拿东西，但手腕上那嵌有宝石的金链，正不断喷涌出淡淡火焰似的辉光。她双手举起，掌心在胸前隔空对准，那辉光迅速汇聚到其中的空隙，化作一颗越来越炙热的火球。

    “站远点！”

    她朝维克低喝一声，猛地将火球推出，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在火球的尾部爆发，只听一声极快速划破空气的尖啸，那火球直指怪物的后背而去。

    轰！

    热浪滚滚，跪坐在圣武士身边查看情况的维克忍不住伸手遮挡面门，指缝间，那烈火依旧刺眼。

    “二位是，什么人？”

    扑通。

    身后，一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一手两三个将不知死活的枪手全都打包扔到地上。

    “巫师会。”

    声音出现，维克才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人，转头看去时，那人正将卷起的袖口缓缓放下，逐渐被遮挡的小臂上，不仅有着战士般健硕的轮廓，一圈又一圈，一条又一条的咒文还泛着未曾完全熄灭的光。

    “你身手不错，哪儿学的？”

    对方轻松写意的样子，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但维克依旧神经紧绷，那怪物留下的阴影，令他难以忘怀。

    “普里特。”中年男人按住自己胸口，朝少年微微躬身，“你有些非凡的天分，但似乎没有系统性的学习痕迹，浪费未免可惜，不介意的话，可以到鲸骨酒吧找我……”

    难得这个沉默的中年人说了这么长一番话，但没等维克回应，房顶上那男人的高声疾呼，打断了他。

    “当心！”

    咻——！

    骨刺搅碎滚滚的烈火与浓烟，朝着在场几人疾驰而来。

    普里特眼疾手快，整个人几乎是在瞬间消失在维克的视线，一眨眼已经来到他身前，随着分不出先后的两声响动，两枚堪比子弹的骨刺被他空手打落，就连环绕骨刺的血雾，也被这两巴掌打得散了形。

    屋顶上的两人反应同样迅速，淡蓝的护盾同时升起，将那骨刺稳稳拦截在了半空。

    吼——！

    与此同时，震耳的嘶吼从烟火中心爆发，肉眼可见的空气波动化作呼嚎的风暴，熄灭烈火，搅碎烟尘，那浑身包裹在血雾中的怪物，再度出现在几人面前。

    皮肉、脏器，已经被烧灼出大片的焦黑，周身的腥红之雾也明显淡薄了许多，但它扭曲异形的样貌威慑力，依旧不减。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维克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高亢。

    “杀戮者，血腥巴耶的力量化身。”普里特低声回应，“不过似乎是某种畸形的变种，看来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

    后面的自言自语，维克没有听清，他刚想继续追问，普里特却摇了摇头：“孩子，还是不要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为好，走吧，越远越好。”

    他说的对……

    维克看向他身后，操控冰与火的巫师正在与那怪物周旋拉扯，鲜血、骨刺、烈焰、寒冰，超自然的力量碰撞没有想象中那么宏大与激动，有的只是一不留神就会被夺走性命的危险。

    这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不是自己应该参与的……

    少年朝中年人点头示意，起身，脱下衣物，裹住肯尼斯残破的面门，收起沉重大剑，然后拉起双臂搭在肩上，勉强将这尸首背了起来。

    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抛弃这位圣武士。

    迈动沉重步伐的维克蹒跚走远，没有注意到，普里特看向他背影的目光里，有一点赞许，更多的，却是一种羡慕，而且，是对肯尼斯尸体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