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梦:世界探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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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夜苦行,唯此一途

    6月7日,圣蒲璐慈救济院。

    上午六时,钟声照常响起。每天,沉闷的钟声都会把救济院中的每个人从破床上推下来。每个人都还没睡够,但也只能打着哈欠去做晨祷。晨祷结束后,他们又得拖着步子走到餐厅,尽管在那里也只能吃到三片薄面包,一碗稀到看不见麦片的燕麦粥,和一杯颜色有点像茶的水。

    很多人第一次吃这种饭时会不习惯,在私下里会抱怨天天吃这种饭的话他们早晚得饿死,其实他们只说对了一小半。

    首先,他们不会天天吃这种饭,因为他们不会每次都那么幸运能挤进救济院,其次,天天吃这种饭他们肯定会死的,不过不一定是饿死。千风伊夏和陈星就不会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救济院分两类,一类要求贫民长期住在那里,上交所有的私有财产,一家人要被拆散开来居住,要穿上救济院发的制服,要按同一个时间表劳作和休息。在那里你每天要工作十三个小时以上,每天三顿食不果腹。

    据说那里的人均寿命是二十三岁,按这个标准的话,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千风伊夏还有四年可活。

    另一类就是千风伊夏和陈星现在住的地方,贫民可以在那里睡两个晚上,白天要劳动,早晚要祷告,虽然住的时间很短,但至少不会再来多管你些什么。

    基于三人谁都不愿意离开谁的理由,他们绝不愿意选择第一类救济院。另外,两边的生活质量其实也差不多,谁都不知道上刀山和下火海哪个更危险。

    早饭过后,千风伊夏和陈星被分配到一家医院里做清洁工作,刚开始他们扫除地面上的垃圾,后来又去搬运死者的尸体,都是些很平常的工作。这本应该是又一个平常的一天,但事情并非总会如人愿。

    早上,华月吃过早饭后她的仆人向她报告了情况,昨天晚上她的仆人并没有找到白羽。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情况还不是很糟,或许他只是找到了睡觉的地方。白天也没有找到也还可以解释,或许他只是找到工作在打短工。

    但华月却收到了意外消息。

    下午,华月与几个贵妇人在一起聚会闲聊,这是必要的社交环节。席间发生了以下对话:

    华月:“您说的都是真的吗,笛西琪夫人?”

    笛西琪:“哦,我的华月小姐,我有什么理由编故事来欺骗您呢?我是看着他们把人带进马车里的,那可都是些体面的先生。哦,真想不到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

    华月:“是呀,西区来往的都是些体面人。今天白天巡警在舰队街抓人,明天我都要担心他们会不会来我们住的切肯街抓人了。”

    锡林:“这您就放心好了,昨晚他们就抓了最后一个人,这个月都不会有巡警来切肯街了。”

    华月:“哦?难道昨天晚上又有一位体面的先生被抓走了吗,局长夫人?

    锡林:“不,那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先生。那是一个东区的下等人,犯了偷窃罪被人家检举,在巡警去抓他时还想袭警。他好像还露宿过几次。这下他的罪名可就大了,法官即席判决了他服三年劳役,今天被送到莱尔去了。唉,听锡林先生说他还很年轻呢,却堕落成这样。”

    这段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全部传到了陈星的脑海中。

    陈星突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正在搬着的尸体,在恍惚中看起来竟像是在监狱中被折磨至死的白羽。

    “星尘,冷静点!”

    华月不顾身处别人面前的处境提醒陈星,还好那时其他人都在感叹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没有注意到这句模糊不清的低语。陈星很快恢复冷静,继续跟平常一样小心地将最后一具尸体搬上运尸车。

    华月还没办法跟陈星商量办法,很长时间之后华月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很抱歉,星尘,我没办法直接帮你救出小羽来。但我有一条铤而走险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方法?”

    “你知道,跟小羽同一天被抓的还有杰克·哈里斯,他跟小羽被押送到了同一所监狱。你也知道他在计划什么,我的意思是,或许你可以加入他们的组织,在他们救杰克·哈里斯时,把小羽也救走。我也可以直接要求他们救出小羽,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加入他们。虽然你也知道他们背后的金主是什么人,但加入他们还是比流浪更好。我写封介绍信,他们会接受你的。”

    “......也只有这样了。”

    “......星尘?”

    “嗯?”

    “或许这样你们可以走上你们想要的路。”

    “不。”

    “为什么?”

    “我发誓,我们想要的只是生活,我们想要的只是饿了有面包,困了有床。我们......真的没力气胡闹,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不过,或许按你说的做我们更有可能达成这个目标。”

    陈星茫然地看向上方。夜已深,所有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断传来鼾声和梦呓,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味道也很难闻,但这对于劳累了十几二十个小时的人,这不算什么。

    上方除了除漆黑一片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他把头转向一边,千风伊夏睡在她自己的床上,享受着难得的安逸。

    “或许伊夏姐会找到一部分她想要的答案。”

    “是的。还有,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华月。”

    “这话留着你来找我时再说不好吗......”

    “哈哈,抱歉。我们没办法隐瞒各自脑海中出现的想法。”

    “明天你想个办法不露声色地把小羽的消息告诉伊夏姐。困了,我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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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8日,纳森公园。

    “伊夏姐,小羽好像不在这儿,情况不对劲。”

    “别急,我们先分头去找找吧,他可能在别的地方。”

    两人分头去找,陈星利用这个时间跑到了切肯街,从暗门进入华月的卧室,拿到了介绍信。

    “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了。”

    “只要我还活着,我早晚都会回来见你的。”陈星诚恳地握住华月的双手说。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

    陈星回到了纳森公园,早已回到那里的千风伊夏焦急地问陈星有没有消息。

    “伊夏姐,小羽.......可能被抓走了。我从几个流浪汉那里打听到,前天晚上有人在路灯街被巡警抓走了,听他们说是因为被人举报偷窃,我想那可能就是小羽了。”

    “什......什么?天哪......”

    “冷静点,伊夏姐。我们还有办法救小羽。”

    “什么办法?”

    “我从我以前服侍过的一位贵族那里拿到了一封介绍信,她推荐我去加入一个地下组织。他们要在莱尔监狱劫出被关在那里的同伙,小羽也在那所监狱里。我们如果加入他们的行动,或许就能救出小羽。”

    “......星子,那位贵族为什么会知道地下组织的消息?”

    “......其实那个组织的金主就是一些企业家和参与商业的贵族,他们想通过工人的反抗促使政府出台有利于他们的法律,还有增加那些人在议会里的席位,呃......大概是这样吧,我也不太懂......”

    “那她又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你?”

    “呃......或许是因为她挺中意我的?可能吧......”

    “把那封信给我看看。”

    陈星把那封信递了过去,千风伊夏一眼就看到贵族女性特有的花朵印章。

    “星子!你该不会......”

    “喂喂,伊夏姐你在想什么啊......我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没做,这是我们说好了的,再艰难也不能去做那种事。”

    千风伊夏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陈星,但她最后还是相信了陈星的说法,转而在一种怜悯的目光中对陈星说:

    “即使以前没有,以后也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了......”

    “伊夏姐原来是这么看我的吗......”华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行了,她本来就不认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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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8日,莱尔监狱。

    清晨,白羽被同一牢房的另一个囚徒叫醒,开始今天的劳役。他来时正巧同另一位关键人物,杰克·哈里斯坐的同一辆囚车。

    昨天下午二时,白羽登上囚车时,他引起了杰克·哈里斯的注意。

    “哦,可怜的孩子,你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进来的?”

    “你又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进来的呢,体面的先生?”

    听到白羽不友善的反问,杰克·哈里斯笑了两声,然后继续说:

    “别紧张,孩子,我只是看你年轻,想着你不应该来这里。”

    “您看起来也没有很老嘛,您这样体面的先生更不应该来这里吧?”

    “哈哈,来这里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像我,他们认为我反对国王,想做帝国的乱臣贼子,所以就把我抓进来了。”

    “我也差不多,他们认为我不该吃饭不该睡觉,然后我就来这儿了。”

    两人开始攀谈起来,越聊越投机。

    “想不到你虽然很年轻,但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

    “这都是我的姐姐教给我的。”

    “你的姐姐是教师吗,还是图书管理员?或者神职人员?”

    “请不要在我们面前提神这个词,先生。”

    白羽本已经逐渐友善的目光刹那间冷了下来,仿佛春天枯枝新绿之时,突然掀起的一场冻碎万物的暴风雪。那眼神着实让杰克·哈里斯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词。”

    “我们从不相信有什么神,我们不会相信那些鬼话。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双手才能创造自己的生活。可是......该死,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世道变了,不过世道也一直在变着。”

    “会变成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的样子吗?”

    “问问你自己的双手吧,你不是相信它能创造未来吗?”

    白羽望着杰克·哈里斯看起来很深沉睿智的眼睛,不觉露出会心的微笑。

    “您看起来是个干大事的人,以后我想跟着您干。当然,如果我有用的话。”

    “当然有用,叫上你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吧,我们出来后会大有作为的。”

    四个小时后囚车到达了莱尔。白羽分配到的牢房中还有一个人,跟他搭话之后白羽才知道这个人是因为走私“瘾药”被抓进来的。

    瘾药是帝国内一类管制药品的统称,一般看作镇静安眠的药品,在最普通的药店都能买到,几乎各个年龄的人都能使用,甚至还有给婴儿安眠用的瘾药。

    但后来,人们发现这种药有上瘾性,越来越多的人上瘾,变成废人,甚至死亡,所以人们将这种药称为瘾药。

    但帝国政府却至今未对其实施管制,那个人被捕是因为他的走私和偷税。

    那个人话很少,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白羽就没跟他搭话。昨晚白羽直到两点才睡着,床下的人有时会冒出几句梦话。

    今天白羽被分配去摘蛇麻草,收队时才知道跟他住一个房间里的人猝死了。

    晚上,白羽躺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人的梦话,那个人提到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左床腿里。白羽在想那有可能是他藏起来的瘾药,这引发了他的好奇心,所以等狱警都睡着了就下床去找。

    白羽年龄虽小但力气却很大,他掀起那只小床的左半边,在那只小床的左后床腿里发现了一个布团,打开布团,里面是一小袋白色粉末,那应该就是瘾药。

    这些瘾药以后可能会有用,但至少现在对于白羽还是没用,他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来藏这东西,他只好放回原处,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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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9日,莱尔工人互助会。

    “您好,我叫陈星,这是我的姐姐,名叫千风伊夏。华月小姐推荐我们来加入贵会的工作,这是华月小姐的介绍信。”

    千风伊夏和陈星到达莱尔,在华月的指引下找到了当地的工人互助会。现在他们已经见到了莱尔工人互助会的主席。

    那位主席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了,头上戴着一顶看起来有点旧的灰色报童帽,流露出坚毅目光的棕色眼睛正一目十行地看那封信,脸上沟壑般的皱纹中满是风霜摧残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陈星总觉得这位主席帽子下的脑袋是谢顶的。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的千风伊夏戴的也是一顶褐色报童帽。

    看完信后,那位主席同两人握手。

    “你们好,我叫莱斯特·朗德,是莱尔工人互助会的主席。其实我们已经接到华月小姐的通知了,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两位请坐。”

    陈星和千风伊夏都坐在椅子上之后,莱斯特·朗德又诡秘地说:

    “你们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吧。”

    “您说的是指......”

    “华月小姐安排你们来这儿,而不是把你们安排在冷灯的原因。”

    “这个的话我们当然是知情的,关于我们将要参加的行动的事。”

    莱斯特·朗德的眼神中透露出迷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华月小姐突然派你们来参加这次行动,但是......算了,关于计划你们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仅仅救出哈里斯先生,我们应该释放一部分无辜的囚犯。”

    “嗯......这个想法不错,至少可以掩饰一下你想救的其实只有你弟弟这件事。”

    “就算没有救我弟弟的打算,你不觉得你们本来也应该释放一些无辜的人吗?”

    “这没有什么必要。”

    “没有必要?你们难道不是为以工人为代表的底层人民谋求希望的组织吗?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吧,释放无辜者能增加你们在群众中的威信,这样群众才会更加响应你们的号召,你们后续的计划也才能顺利推进下去,不是吗?”

    “整个行动方针你全都知道了?”莱斯特·朗德惊讶地说。

    “我只能说知道一些东西。”

    “为什么华月小姐会把这些全都告诉你?”

    “可能是因为她认为我加入这个计划会比较好吧。”

    其实是因为我没法不知道......陈星在心里暗自这样说。

    “那你也知道其他贵族的事了?”

    “还有其他支持你们的贵族吗?他怎么支持你们的,出钱吗?华月小姐也是吗?”

    虽然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但陈星其实在向他解释释放囚犯的必要性时就很想嘲讽一句:

    难道因为你们背后有金主资助就用不着民众了吗?

    “算了,这句话当我没说,你们忘掉这句话吧,不要深究下去,也不要跟别人说。”

    “这是当然,这点自觉我们还是有的。”

    莱斯特·朗德用审慎的眼神看着陈星,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但他的看法的确很有道理。他又看了一眼千风伊夏,从始至终,这个女人都保持着得体的缄默和从容的平静。他思考着该怎样安排这两个看起来不简单的人物。

    “两位暂时先参与我们对民众的宣传工作如何?以后会慢慢提升你们的职务,先熟悉一下互助会的工作。”

    “悉听尊便,不过后天的救援我们当然也是要参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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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0日,莱尔监狱。

    今天的夏夜仍然一如既往地沉闷,凝固了一般的空气总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任何人这样的天气下都会有开小差的冲动,而缺乏外界或自我约束的人,肯定不会放弃摸鱼的机会。

    按规制,莱尔监狱内应该有二十名狱警,二十五名宪兵。然而实际上现在莱尔监狱只有狱警和宪兵各十人。

    纪律和职守这种东西在警卫中早就崩坏掉了,现在这些人仅仅只会保证囚犯不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大门跑出去而已。但即使这样,这里的犯人也很难凭自己的力量越狱。

    拉着带刺铁丝网的高墙并不好翻。如果要挖地道,且不提犯人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挖掘工具,单是在犯人在刑满释放或是死在监狱之前能挖多少米这件事,就够让人绝望的了。

    杰克·哈里斯和白羽虽然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但他们都曾想到到储藏室偷取枪支发起暴动越狱的方法,虽然他们不会等到有这个机会的那一天了。

    距直线距离监狱大门五百米的小路上,一个到附近的酒馆里喝了几杯的狱警,正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现在醉意未消,一身酒味,回到监狱后他身上的酒味也没那么快散去,然而他并不在意,也没人在意,过去被人发现他可能会被典狱长警告并且扣工资,但现在等着他的,只会是看到他喝了酒就拉去打牌的其他狱警或宪兵而已。

    他哼着模糊走调的小曲,在黑灯瞎火的小路上走出一条圆润的曲线,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一个人影悄悄地从他经过的橡树后走了出来,跟在狱警的身后,瞄准了他的脑袋,挥动自己手里的凶器砸了过去。

    此时,本应该今夜站岗的两个宪兵正在兴致勃勃地打牌,一人皱着眉看着手里的牌,觉得怎么出都没法打,而另一个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焦急的表情。

    “怎么不出啊,别磨叽,等麦克回来咱们还得另开一局。”

    “急什么,谁知道他打不打,没准他今晚喝多了,回来就回宿舍睡觉了。”

    “那可不行,他就是想跑也得把他抓住了,怎么说也得敲他一笔。”

    两人正说着,监狱的大门突然传来有点熟悉但很沙哑的叫门声。

    “快,快来开门!我被打伤了。”

    “麦克回来了?他这是怎么了?”

    “不对劲,咱们快去开门。”

    两人急忙拿钥匙去打开监狱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狱警制服的男人,他的帽子已经丢了,手捂着头,看不见他的脸,手上和脸上都有红色的血。他还在用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呻吟着。

    “麦克!你这是怎么了?”

    “路上突然跑出个人,不知道是要抢钱还是要干啥,就打了我的头。就在那边的路上!”他的手指着他过来的路。

    两个狱警警惕地望着路的方向,但一片漆黑中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就在他们向黑暗中张望时,有四个人从躲藏着的墙边,走到两人身后,蒙地捂住他们的口鼻让他们发不出声音,又向他们身上狠扎白晃晃的尖刀,直到两人完全不再动弹。

    随后,一个五十人的队伍从阴影中走出,从大开的监狱大门鱼贯而入。

    那个穿着狱警制服的人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接着脱下这身制服扔在地上,示以自己本来的破旧衣服。又有一个人走到他跟前。

    “好了,伊夏姐,我们去找小羽。”陈星对走到身边的千风伊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