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天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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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雁朝拾今(下)

    院子里师傅正拿着青菜喂兔子,见他出门师傅笑着向他招了一下手,他走过去手里就被塞了一把干草。

    “小拾抓的,以后你养着它。”师傅又把兔子抓起放进雁今怀里。

    雁今一脸茫然抱着兔子,随后撇撇嘴:“师兄呢?”

    这是他第一次叫小拾“师兄”。

    “把你送回来之后,他就去还孩子了。”师傅长叹一口气,“唉,你下次可别跟着小拾去了。”

    “不跟着他?怕让我见血吗?他从一开始就是做那种事吗?师傅你不拦着他?还是说我们本来就是做这行的……”雁今越说越难受,凝视着师傅,“为了二两银子灭了别人全家?”

    “倒也不是怕你见血,你也长大了历练一下总是好的,只是小拾做的都是相当危险的,你跟着他我怕打起来他还得分心顾着你。至于你师父我原来当然不是干这个的,我要是也干这活,家里早揭不开锅了,这种事也就小拾会去掺和,再说小拾那个破脾气你还不清楚吗,谁劝得住,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有这个实力我为什么要拦?也算……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二两银子?”师傅突然抓着雁今的衣袖,神色激动,“啊?小拾这次居然没赔钱?往日里他可都是倒贴钱帮别人干脏活的,这小子居然挣钱了……”

    “啥?”

    在雁今大惑不解的目光中,师傅兴奋的绕着院子跑了三圈,比过年都高兴。

    兔子在他怀里安静嚼着青菜。

    等师傅冷静下来他才知道原来之前是自己想差了,那家原是伪装成善人的人贩子,小拾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事,还应允了下来,半夜出发遇到了他。

    “小拾这回接的任务比以前直接剿匪什么的简单,我才同意他一个人去的。”师傅语重心长,拍了拍燕今的脸,“你不会以为小拾是杀人越货的吧?”

    雁今蹭一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小拾平时只是脾气比较差而已,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误会了小拾,把他想象成什么恐怖嗜血杀人犯……想来昨晚小拾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必须得做点好吃的安慰一下小拾幼小的心灵。

    嚣张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是下了山。诱人的香气也自小院中飘出。

    “……”小拾死死盯着桌上的兔肉煲和麻辣兔头。

    “小拾,你怎么了?不喜欢吃吗?”雁今擦了擦自己头上的冷汗,他能感觉到小拾的杀气都已经要实体化了。

    “呃,小拾累了吧?来来来,坐着吃饭。”师傅尴尬笑着,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屋里空气冷的可怕,明明是最热的夏天却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我带回来的兔子呢?”小拾黑着脸,“我答应帮别人暂时养着的……”

    “啊……原来、原来不是你在山上逮的吗?怪不得不怕人……”师傅指对着指有些心虚。

    雁今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他与师傅对视一眼,随后二人默契的夺门而出,小拾则像厉鬼一般举着剑在后面追。

    “小识啊,为师把你养这么大还比不上一只兔子吗?为师……”师傅撒丫子狂奔。

    “你给老子住嘴!我让你养着它,没让你炖了!”小拾气势汹汹打断了师傅。

    “小拾,我和师傅真的不知道啊!”雁今也是拿出了当年在街头抢饭速度,生怕被追上大卸八块。

    “你也给老子住嘴!你个杀兔凶手还好意思叨叨!”小识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小拾,误会,误会啊!为师明日上山给你逮一只一模一样的行吗?”

    “你俩给我站住!”

    “有话好好说,咱先把剑放下。”前面的两人齐声道,没有丝毫减速。

    “老子今日便让你们俩个给它陪葬!”

    沉寂的林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月亮许是也觉得聒噪躲到了云后……

    【三】

    “呼,终于解决了。”雁今揉着肩膀,望向阴影中正把剑从尸体中拿下来的小识。

    “小心!”

    小拾眨眼便贴近雁今,一只手将其一把拽开,另一只手举剑将刚才擦着雁今耳际而过的长刀挑开,随后跃出一剑结果了后面流寇的性命。

    “……居然假死。”

    一切发生的太快雁今甚至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然后他脑袋就挨了一下子。

    “好痛!”雁今捂着脑袋。

    “你还知道疼?”小拾怒极,直接攥着雁今的衣领,“没确认他们死没死透你就敢放松警惕?我今日若是不在,你打算交代在这里?”

    如今的小拾依然比雁今高出整整一个头,五官也已经长开,剑眉星目,如果不是因为脾气太差加平日里干的活基本见不得人,估计说媒的人都能踏破家里的大门,毕竟家里三个都是顶好看的人。

    雁今没有被刚才的命悬一线吓到,倒是被小拾生气的模样吓了个不清,但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敢反驳只能用“我也很可怜”的无辜大眼睛看着小识。

    很可惜对方不光不吃这一套还又给了雁今脑袋一下,雁今立马竖起三根手指表示自己下次绝对注意,发了几十条毒誓外加对自己之前行为识五做了一个前前后后全方位反思小拾才同意放过他。

    “走吧。”雁今将那五个流寇的头割下,“这回应该就有钱给师傅买药了。”

    自三年前雁今第一次跟着小拾看他干掉人贩子一家之后雁今便主动表示要跟着小拾和师傅干活,小拾倒是无所谓,师傅想了三天才答应下来。雁今从最简单打下手开始,经过三年的磨合三人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什么小偷、流氓、土匪甚至是邪门歪道他们都能解决,渐渐的他们故事也传开,虽然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但众人还是纷纷猜测那些故事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他们三人行侠仗义如同传说中明辨是非、秉公而断的“狴犴”一般,于是人们便用“狴犴”称呼他们。

    雁今从镇上大妈们的闲聊中知道这事的时候高兴的跑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师傅和小拾,师傅也是一脸笑,小拾则是不解随后便是熟悉的无所谓,那天他们三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雁今和师傅还故意使坏给小拾灌酒,结果他们两个自己先醉倒了,还是小拾在极度嫌弃中把他俩拖回了各自的房间。

    可惜老天爷仿佛雁今作对一般,他所期望的生活终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两年前的冬天他们像往常一般,小拾单独去执行任务,他与师傅一起,可这回偏偏委托人给的信息全是错的,这导致他们完全低估了对面。对手是个已经入魔的邪士,他们两个被打的措手不及,经过一番血战,虽然勉强击败了邪士他俩也搭进去半条命,还是小拾及时赶到为两人善后。雁今躺了半年才痊愈,只是胸前留下了一道骇人的伤疤。师傅没哪般好运,这两年来都是在断断续续的昏睡与清醒,小拾眉头紧锁的时间比以往还多,雁今不知道师傅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他再傻也能看出来师傅的情况不容乐观。

    小拾连请带绑扛回来过许多大夫,可惜无一不是看了师傅之后直摇头,雁今急的直骂他们庸医,小拾破天荒的没有发脾气,更没有难为他们,都是给了诊费便把他们送回去,随后在药铺里买回一些名贵的补品给师傅熬药。三人的花销本来就是勉勉强强刚刚好,如今多了天价的药材钱,生活瞬间有些紧巴巴的,幸好雁今本来就是乞儿出身,比这苦的生活也不是没见过,小拾从来都是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二人都以挣药钱为首要目标,连平日里师傅口中的“万年赔钱货”小识都开始挑贵的悬赏接。

    只是师傅依旧不见好转。

    “暂时不用买药。”小拾背对着雁今,语气平静,似是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他缓缓把剑自尸体中拔了出来。

    “啊?”雁今疑惑看着小拾,不过还是回答了一声“好”,毕竟他对小拾是绝对信任的。

    夕阳西下,两道背着包裹的人影被无限拉长,直至二人步入林中,身影终是不可见了。

    半夜,雁今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估摸是闲得慌,雁今提着油灯打算去看看师傅,可是到了他才发现房间里师傅已经不见踪影了,他连忙跑到小拾的房间想告诉小拾师傅不见了,可小拾的房间空空如也,一种不好的预感自雁今心中升起。

    他奔出小院,把之前学到到过的所有感知之术都用了一遍,毫无结果。但他能感觉到师傅和小识绝对还在这山中。

    老天很给雁今面子,原来只是阴云密布不见月光的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雁今淋着雨踩着泥泞的山路寻找着师傅与小识的踪迹,他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他很难受,哪怕他当年要冻死街头也没有这种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师傅和小拾。

    “雁朝!雁拾!”

    雁今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很快便淹没在了淅沥沥的雨声之中,随后又是声音响起然后又淹没在雨声中,如此循环往复。

    终于,在南山腰的一个古怪阵法中他找到了他们,只是他见到了令他永生难忘刻入骨髓的场景……

    那不是现在小拾而且以前的,好像是比雁今初见时的奶团子更小。奶团子身上的衣服因过分宽大而松垮下来,像是偷穿这大人衣服一般。奶团子手里握着那把雁今不知道见过多少遍的剑,那把剑刺穿了师傅的心口,师傅的手紧紧抓着剑,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

    雁今瞬间没了力气,顺着树干滑落在地上,就如同五年前他第一次见死人一般。

    “为什么?”他问道。

    “入魔已深,无救,既为恶,当处之。”小识的声音有些奶气,但他听到却如刀扎入心口一般。

    “既为恶,当处之。既为恶,当处之。既为恶,当处之……”雁今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遍,突然笑了起来,眼角开始渗血,竟是血泪,“哈哈哈,所以,师兄,雁拾,你,杀了,师傅?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

    这是雁今第二次叫雁拾师兄,也是第一次当着雁拾的面直接叫“师兄”这个词与“雁拾”这个名字。

    “若是师傅在天之灵他也希望我这么做的。”雁识的语气还是没有任何起伏。

    天太暗了雁今看不清雁拾的神色,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标准的“一脸嫌弃”。

    暴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也去猛,仿佛要冲刷干净整个这片大地一般。

    雁拾离开了,只带着他那离谱的衣服。

    雁今抱着师傅的师体琳了一夜的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带着师傅回家的,反正那之后的回忆都浑浑噩噩,他只记得入棺、葬礼都只有他一人。

    他把师傅把葬在了家后面的梧桐树下,守了三年后他便离开了,带着当年雁拾杀死师傅的佩剑。

    雁今知道自己余生要做什么了,他在自己的笑声中离开了那个自己以前最为重视的“家”。

    【尾】

    一壶茶毕,老人的故事也已经讲完。

    “如何?”老人笑望着对面的年轻人,“老夫说过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年轻人没有说话,目光在老人与那把剑之间辗转。

    “你怎么不说话了?”老人的神色有些奇怪,“我头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与这佩剑有有缘。”

    “……我的剑我自然认得。”年轻人眼眸中没有波澜。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了起来,面色逐渐狰狞,“哎呀,小拾,师兄,雁拾,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板着一副脸,看不上世界的任何人!”

    年轻人依旧面色平静:“你会是单纯为了找我叙旧吧?”

    “我说过,我讲完这把剑便归你。”老人摇了摇手,用着近乎癫狂的目光盯着年轻人,随后将一个袋子扔给年轻人,里面全是人类食指的白骨,“我就是你在找的杀人犯,这些年了一共杀了三十六人,每杀一个我便将那人的食指剁下来洗净去皮肉留下骨头当做纪念……嘿嘿,全都是无辜路人哦!”

    年轻人终于是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连声音中都带着明显的怒火:“为什么?”

    老人无奈的摊了摊手,把剑扔给了年轻人,然后便是一阵火辣辣的滋味从心口绽开,随后便是皮肉割裂痛处……原来师傅当年就是这种感觉吗?

    老人兴奋地摸着插进自己心口的剑,还是哪般痴狂的笑容:“我每次杀人都是用的这把剑,然后用这把剑把他们的指头剁下来,你看啊,你的剑上现在沾着师傅的血,三十六条无辜人地血,哈哈哈,还有我这个师弟的血……至于你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恶心你!”

    年轻人手里握着剑,老人早已在笑声中断了气,好在这是荒山老林,并未一人会停到那笑声。

    年轻人将老人的尸体抗在肩上,叫人寻来上好的人楠木棺材将老人放了进去,随后便把老人埋在了茶馆后面的梧桐树下,树下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名字——雁朝、雁拾、雁今。

    年轻人蹲在坟头,身后背着那把佩剑,从白天到黑夜。

    “南边还有事务等着您处理呢,古往大人。”

    年轻人最后看了一眼坟地与茶馆,起身向山下走去。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