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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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劫后余生

    太阳的光辉被滚动的层云遮住,方才刚刚拨云见日,现时又薄云遮日,天光收煞,淡薄的微光笼罩着尸骸与残破的城墙,天地之间一片惨淡。

    “醒了醒了!”李若仙和如莲拍着手笑道,上官婉儿只觉得耳边异常聒噪,睁开眼后眼前一片模糊,突然被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拱了一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只听众人一片嗔怒:“黑煞!真淘气!没轻没重的。”她努力转了转眼珠,眼前好不容易清晰了点儿,映入眼帘的又全是陌生的面孔。

    坐在床边的姑娘帮上官婉儿把被角掖好,体贴地问她口渴与否。这姑娘的神色,面庞,越看越是熟悉,上官婉儿一下子想起来,脱口而出:“嘎!”

    她已经昏迷了半月,嗓子几乎失声,猛地一喊发出来的声音活像鸭子叫。

    眼前的姑娘略施粉黛,眉眼带笑,那风姿神态与当日在大河村时已然大不相同。小姑娘告诉上官婉儿,周围这群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是她成立的小戏班子中的优人,她被从冥婚中救出后,拒绝了官府的安排,独自离开了那个吃人的地方,来到了山美水美的裴州。先是在歌坊中唱些小曲小调,后来便研习古乐,成立了自己的戏班。听说叛军侵袭裴州,她便自告奋勇带着戏班四处演爱国戏,鼓动群众奋勇抵抗。后来眼见着城墙塌,战火燃,她主动来到前线,想为将士们尽一份绵薄之力,这才有了歼灭七万大军的相和歌。

    “那昙姑娘......”上官婉儿声音嘶哑,拼力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昙姑娘倒下的样子回旋在她的脑海,生命陨落,那眼中的光芒却久久不灭。

    “昙姐姐是戏班的台柱子,那《饮马长城窟行》的舞,就是她与我们几个一起编排了的。”

    上官婉儿听得心生感动,动容地望着这一个个犹如娇花出水的年轻面庞。她想着,若问什么是真正的美,那不失风骨,胸怀坚毅,那在滔天战火中击节而歌的英雄倩影,平凡而正气长存,便是极美。

    樾王帐内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胡铄趴在地上,连下巴上的胡子都在战栗。

    “什么陛下!霸业已失,现在我要如何成为陛下!”樾王怒气如雷,厚重的嗓音回荡在帐内,“废物!”

    一个瓷盏正中胡铄的头顶,打碎的瓷片将他的额头割出一个长长的口子,渗出血来。他脑筋飞快地筹谋着,刚要张口,樾王怒吼着将桌案之上的竹简尽数扫落,竹简断了线,撒了一地。胡铄吓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舌头都要不听使唤。

    “你这个无用的东西!来人!拖下去给我砍了!将他的头悬在帐前,以后若有哪个谋士胆敢谗言媚上,这就是下场!”

    胡铄吓得耳朵轰鸣,肝胆俱颤,魂魄都快飞出九霄,他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慌忙辩驳道:“陛下明断!明断啊!媪妖之策是小人之计,劳工场也是小人之计,小人还将祖辈所传的断炼工艺奉献给了您,造出了举世唯一一把万仞剑,此次计划夭折,并非小人之过,小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樾王缓缓坐下,胡铄见有转机,慌忙甩开周围架着他两条胳膊的将士,跪着向前爬去:“陛下,此次大军折损,全都是您那个义女李棉儿之过啊!她急功近利,提议要拿和睦公主开刀,在您与辛阁老中间两面逢迎,未曾请示您便尊辛阁老之命偷盗上官婉儿官印,小人一直觉得这样不妥,尤其是眼下,突厥老汗王迟迟未露面......”

    “你什么意思?”樾王横眉一皱,吓得胡铄浑身一个冷颤,他赶紧措了措辞继续说:“这也就是为何小人坚持不让您帅兵亲征,万一那突厥老汗王打得是退步抽身早的如意算盘......”胡铄的眼睛转了转,又说道:“如今战况不济,那辛阁老若是也......”

    “他敢!”樾王怒目圆睁,但背后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胡铄堆着笑:“他自然不敢将您供出,您的手中有许多他的把柄,不然注定两败俱伤。最后被推出去的,注定是一个倒霉的替罪羊罢了。”

    “依你之见,现在该当如何?”见樾王已然动摇,他便换了一副森冷的语气:“陛下,我们的手里,还有一张牌。”说罢,他斗胆起身,小跑两步来到樾王身边耳语:“方才景州劳工场来报,那黑火药,成了。”

    樾王这才面色缓和了些许,胡铄马上为樾王斟上酒,磨牙凿齿地说道:“带上那几个大食国的幻术师,还有那个精通机关机巧的潘老头儿,待我们撤至景州,再谋大业。”

    裴州

    冬草被人绑架后受了许多罪,年幼落下的旧疾叠着新伤使她足足修养了大半月,郎中才许她下床。上官婉儿一醒来就匆匆跑来看了她,见她的小脸面如土色,唇色煞白,心疼地说不出话。冬草与上官婉儿抱头痛哭了几个晚上,感情升温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待冬草更好些了,就频频跑去对面的房间,看床上的人仍没有任何醒转的征兆,她日夜啼哭,险些弄坏了眼睛。

    没人知道此人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他的面容已然被烧伤,大量的皮肤被烧成了黑色,露出翻红的血肉。关于此人,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他在漫天火雷中奋不顾身地将冬草救下,再无其他。

    这一日阳光正好,早春的天还是有些凉,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房间,几株争春的花朵已然起了花苞,清晨晶莹剔透的水露附在花苞上,晨曦袅袅,岁月静好。

    冬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她睡眼惺忪地抬头,见他被烧得坑洼的指尖正触碰自己的发间新插的荼蘼花。

    冬草惊喜地笑了起来,眼前的女孩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美目盼兮如同清水出芙蓉。她美好得恍若天宫谪下的仙子,这惊鸿倩影惊艳了他苍白的半生。

    他指了指桌上的水,冬草马上懂了他的意思,起身为他倒上一杯不热不凉的温水。花瓣随着青丝颤动,那堆雪砌玉的脸儿羞煞了早开的荼靡。男子看着她,见她如烟波画船般清灵的美目,自惭形秽。

    他酸涩而沙哑地张口:“你不恨我吗?”

    是他亲手在跳傩舞会之上将她劫走,若不是他,她怎会在阴暗潮湿的粮仓里受到那些滔天的凌辱?这是他第一回,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

    冬草望着他,递给他一张字条,上头写着: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男人摇了摇头。他看着冬草,突然心里升起奇怪的感受,他想努力回答她的问题,他怕她不开心。于是僵硬的吐出三个字:“血死奴。”

    冬草不懂他在说什么,奇怪的望着他。她的小脑瓜动得飞快,想了想,又递给他一张字条:你多大了?

    男人仍然摇摇头。

    冬草见他周身都是被火舌舔舐得触目惊心的红肉与黑痂,从他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痛苦,冬草飞快地写下一张字条:你不痛吗?

    男人还是摇摇头,冷静的说道:“习惯了。”

    这是他记忆里他一天里说过最多的话了。不知怎么的,望着眼前美好如诗的人儿,他总想再多说上几个字。

    这时,门开了。开阳走进来,看着冬草:“审讯犯人,无关人等撤离。”

    冬草倔强的摇摇头。

    开阳没有再搭理她,目光如炬:“为何劫掠冬草,背后的人是谁。”

    男人抬眼望着他,二人眼神交汇,势均力敌。见他不张口,开阳上前一步,唰地撕下他臂上一块烂肉,鲜血汩汩流出,洇红了床铺。冬草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挡在他的身前。冬草身量不高,站着也就比男人坐着高出一点。他原本是主人家豢养的血死奴,从小就被驯养忠于主人,无论主人身处何方,是生是死,永远不可背叛。但此刻,在春日斜照的悠然日光中,在这静谧的房间中,他望着冬草没有半秒犹疑便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感受,驱使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