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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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统统抓起来!就地斩杀!”

    凄惨的哭喊与嘶嚎响彻掖庭,无数的宫奴与女官被撕扯着,摁倒在地,有的宫卫见了美色起了色心,将好看的宫奴强行拖进房中,几个宫卫一齐钻进那狭小的房间,里头传来的绝望的尖叫声令人肝肠寸断。

    此时小小的上官婉儿本遵循母亲的教诲在角落里用沙子习字,但年幼的她很快便被这不绝于耳的,令人惊心的呼号之声吓得魂不附体,她担忧母亲,哆哆嗦嗦地壮着胆子迎着声音跑去。

    掖庭之中黑压压挤满了人,宫卫的刀刃闪着寒光,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血柱高喷,溅了四周的人一脸,那滚落头颅的眼口大张,散开的瞳孔中充斥着巨大的惊恐。小小的孩童被这触目惊心的惨状吓得眼泪直掉,跌跌撞撞地躲在柱子后面。她吓坏了,抹着泪水偷偷看着,在一堆被摁到在地的宫奴之中寻找母亲上身影,可怎么都找不到。

    这时,三个宫卫压着母亲从房中走出,母亲衣不蔽体,光着双腿,头发散乱地堆在脑后,两个宫卫的脸上挂着饕餮满足后得逞的狞笑。母亲的双手被死死反绞在身后,她咬紧了牙关,脸上无比平静,决绝坚韧的眼目中没有一丝泪水。

    小小的她并不明白母亲这是怎么了,刚要冲出去,突然身后袭来一双手,将她的嘴捂住,她被人凌空抱起,眼前杀戮还在继续,血流成河,哀哭之声响遏行云,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宫卫明晃晃的刀举起,她的眼睛被捂住,幼小的她没有听见母亲临死前的哭喊,也不知道母亲的生命究竟如何陨灭,她被人裹挟着,逃离了这场地狱般的浩劫。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醒醒!”

    上官婉儿眼前一片黑暗,她好像泡在无边无尽的水潭中,身子飘渺,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黑暗的光华之中,那浮光的绮罗再次出现,精细的丝织缀着星河般的光辉,那身影如同天河失足坠下的仙子,周身的掠影环绕着不谪人间的雪月风花。这钟灵毓秀般的身影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她向上官婉儿伸出手,将她带离那逃不脱的黑暗,窒息而深邃的水潭。

    上官婉儿忽然猛地咳嗽几声,醒了过来。睫毛被血污粘得难以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还是那熟悉的狰狞裸露的岩壁,一线天光从谷顶的天缝中射出,刺眼得很。

    李若仙大喜过望:“上官大人!你可算醒了!”

    上官婉儿头疼欲裂,李若仙的面庞在她眼里也变得模糊,她张大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她,只见这位昔日雪玉般的公主如今满面黑灰,蓬头垢面,穿着婢子的衣裳,眼泪淌过脸颊,留下两道白线。

    “您伤得不轻,但好在伤口已经止了血,您稍微活动活动,看看骨头有没有事。”李若仙抹着眼泪,灰黑色的面容上笑出一弯月牙,里头是两排过分净白的牙齿。

    “夜凫,夜凫呢...”上官婉儿从夹杂着血污的齿缝间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李若仙不解,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动了动四肢,动到左边肩膀时,一阵剧痛袭来。她感觉自已脱臼了。她忍住刀喇般干痛的喉咙,努力发出嘶哑的声音:“帮我...胳膊...”

    李若仙没有听清,凑近了听了两次才听懂,她从没为人接过骨,为难地睁大了眼睛:“我,我不敢......”

    上官婉儿微微合上眼,摇摇头,自己已经伤得无法动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她。

    李若仙磨蹭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胳膊,按照上官婉儿教她的,使劲往上一送,骨骼摩擦的声音响起,疼痛侵袭了半副身体,她咬着一块布料,额头涌出薄薄一层汗,才好不容易捱了过去。

    李若仙为她找来了一点水,水里掺着些砂石,上官婉儿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冒火,顾不得这些,大口喝下。又缓了半日,才终于觉得头脑清明了些,身上也不再那么沉重,能动了。李若仙扶着她,缓缓站起来,破烂的衣衫下露出狰狞的伤口。上官婉儿用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可还是体力不支膝盖一软,险些跌倒。夜凫,夜凫呢?上官婉儿左寻右找,也没有看到爱马的身影。风沙刺痛了脸颊,她回首再看这漫漫黄沙,这尸骸遍地,血污已经凝成了深重的颜色,断臂与残肢在这狭窄逼仄的峡谷中无声地哀恸这场惨绝人寰的阴谋。上官婉儿沉痛地低下头,默默哀悼这些在新年死去的将士忠魂。

    裴州郊外

    戈日勒率领着十队人马中的精锐往裴州行进。距离裴州还有二里路时,在郊外的层林中突然出现了一座诡异的府邸。这府邸刷着不同寻常的暗红色老漆,院墙很高,斗拱精美,重檐屋顶飞扬翘首,不似寻常人家。

    戈日勒的人马路过此宅邸时,宅内突然传出了巨大的雌雄莫辨的惨叫声,随后是女子歇斯底里的惊叫。黑煞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喉咙里低低地嘶吼着。戈日勒停住了马,命疾风去看上一眼。

    不一会儿,疾风便回报说内院家丁围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正在拷打,那女孩一直不屈,口中痛骂其草菅人命。戈日勒的人马虽都化妆成商贾客旅,但在到达裴州之前,仍应尽量低调行事,谨防樾王或皇帝的眼线发现,横生枝蔓。戈日勒权衡利弊,有一刹那的动摇。可若他对寻常百姓的苦难充耳不闻,而只顾自己谋求大业,又如何以德臣服成百上千的北狄官员?又如何以仁心治理北狄的万众百姓?

    他叫疾风与山悬翻进院内探看,二人回报,说是在内院深处,见两个家丁正在填埋一具女尸。女尸开膛破肚,脏腑全无。戈日勒听闻此言,心下惊愕,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是谁人胆敢如此枉法?

    山悬说道:“那驱使家丁拷打女子的,是一位男子,却又不像男子。”

    戈日勒眉头微皱:“此言何意?”

    山悬回答:“那人不生须发,声音细润,颇有女相。”

    莫非是宦官?戈日勒想着,心中奇怪,这宦官为何在这荒郊野外修筑宅邸?他回头对开阳说:“你去。不要灭口。不要伤及无辜。”

    开阳点头,驾着马直接撞开府门,院内一片惊呼之声,很快便传来了厮打的嘈杂之音,旋即又转为安静。

    开阳揪着一个有些上了年岁的男子的头发,将他从院中拖出。

    疾风拍手称好:“不愧是北狄第一高手,不仅解得了万仞剑的伤,还能三下两下将这阖府的人解决利落!”

    “什么万仞剑?”山悬不解。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咱们王上中了万仞剑,是开阳用那锁魄丹才换回了王上一条命。那剑伤太毒,锁魄丹也只能使王上不死,却无法保全经络筋骨。”

    “后来呢?”

    “后来呀,”疾风邪魅一笑,“咱们王上靠着艳遇,救了自己。”话音还没落,戈日勒手中的石子正中他的眉心,把疾风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这时,小姑娘被开阳拉着胳膊也拽了出来,小姑娘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淤血在脸上形成了大块的青紫,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容,嘴角挂着鲜红的血迹。她来到男人面前,狠狠朝他脸上啐上一口混着血的唾沫。

    “怎么回事?”戈日勒问道。

    “你他娘的是谁啊!多管什么闲事!”男人抻着脖子扯着尖锐的嗓子叫道。话音未落,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开阳将他的五根手指反向折断,男子疼得疯狂战栗,又吓破了胆,险些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