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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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走投无路

    郭迩在附近村落借了笔墨纸砚,将笔沾饱了墨,却迟迟没有下笔。经过了强烈的挣扎和犹豫,她终于还是落了笔。

    姑母敬上,侄儿呈表。

    一年将尽,四序云终。此半年,侄儿一直在追踪媪妖之案,此案满城风雨,想必姑母已知,恐多言累赘,便不尽赘述。今秋我曾与一媪妖交手,那媪妖身上有奇怪的图案,不像中原图腾。那妖怪消失在杭州大河村附近,后大河村汛期,冲出多具尸体,头颅皆被损毁,且掏空了脑髓。经调查发现这些人皆是大河村经村长与地主介绍外出去劳工场跑活的人,村长供认称这些人的脑髓是被他与地主挖空,为伪造此俺为媪妖所为。但这些人经查验都是上吊而亡,为何死亡,何时何地死亡,皆不清楚。且经过官兵发掘,那劳工场所造皆为兵器。村长还供认称地主一直负责往劳工场的送工事宜。

    无巧不成书,近日侄儿在裴州好彩乡附近查访媼妖案时,突然发生爆炸,在调查时意外抓捕到此贼,据他所言,当日他藏在自家粪坑之中逃过了搜捕,他在劳工场时曾听其中的人交谈中称裴州还有一个更大的劳工场,他便一路逃窜到了此地,几经周折寻到了劳工场的所在,做了帮工。裴州的劳工场是专门用来研制黑火之术的,那好彩乡附近的爆炸便是他们的一次试验。此次试验将山坳炸裂,江水涌来,将好彩乡淹没殆尽,妇孺儿童死伤无数,凄惨万分。

    此前侄儿曾于扬州罗汉山中寻到另一处劳工场的踪迹,并拾到万仞剑剑首,虽是铸坏的无用之物,但那断炼工艺已有成功之势。

    地主交代称,劳工场中皆是被强掳来的百姓,皆是青壮年,而里面的监工头戴大面,说着奇怪的语言。

    此局,非江南六王不能谋也。非与朝中之人里应外合而不能成也。诸多线索合看,令人不寒而栗。

    侄儿不敢妄言,还请姑母评断。

    岁序更替,华章日新,敬颂壶安

    写罢此信,郭迩借了一匹马,前往最近的官驿。

    来到官驿前,见驿站空无一人,寂静非常,心中觉得十分怪异。这时,走出来一个身穿驿站蓝袍的小厮,问道:“您是来送信的吗?”

    郭迩心中存疑,没有拿出信,开口试探道:“我这信要八百里加急,请问如何运送呢?”

    那小厮愣了一下,回答道:“那自然是派上最好的马匹。”

    郭迩又问:“那需要多少银钱呢?”

    小厮回答:“六两银子。”

    郭迩面上不动声色,装作无奈地摆摆手:“唉,算啦,我也没有那么思念我的夫君,他不值这六两银子。走喽,走喽,对不住,叨扰您了。”说罢,赶紧走上官道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郭迩一路眉头紧锁,这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自然是他问都不问是送去哪里,便说派上快马,若是长安,自然是陆驿与水驿兼并,若到泉州,则是陆驿最快,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派马?这馆驿恐怕已被控制,若这身为战略要塞的裴州,驿站都已被贼人掌握,这局势怕是不容乐观。

    郭尔将信号烟放出,很快,一只红隼从空中俯冲而下,衔起信后腾跃而上,消失在高天之中。

    洛阳薛府

    薛府的明堂之上,气氛僵持着。时间一刻一刻地过着,整个明堂之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就这样过了很久,薛父威严的声音才油然响起:“麓儿,你想清楚了吗。”这一句看似在发问,实则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反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信。

    薛麓咬着牙没有回应。他垂着头,遥遥听见母亲无奈的长叹。面对年迈双亲的请求他心里难过又酸楚,可,他已二十四岁,不是孩童,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怎样的抱负,又怎甘心臣服父母经办的前途?

    “孩子,你可不要犯糊涂啊!”母亲的双眼在他六岁的那年因他得了疫病,日夜啼哭落下了旧疾,如今已经全盲,什么都看不见了。每每看见母亲空洞的双眼,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愧疚,什么坚持都几乎丢盔卸甲。

    可今日之事,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横下心坚持。事关婉儿,这个他天底下最爱的女子,他又如何能够退让?

    他继续垂着头,避开母亲那双令他心软的眼睛,回答道:“父亲,母亲,孩儿真的不能娶她。”

    父亲不可理喻地望着他,鬓间的白发此刻在薛麓眼中是那样的刺眼,父亲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放不下婉儿,可她自小皇命加身,天南海北一刻也不停歇,而你呢?你有才学,又仗着你嫂嫂太平公主的庇护,年纪轻轻官从四品,如今那慧黠夫人青睐于你,要将女儿下嫁,你让我们如何驳了那茂国公一家的面子啊!”

    薛麓的汗水已经渗透了衣襟,父亲所言的一切,他怎能不知晓,只是,只是自己与婉儿青梅竹马之情,他实在无法辜负于她。

    “若,孩儿从军呢?”

    “什么?!”薛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急火攻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两旁的婢子忙将老夫人扶住。

    薛麓只能让自己的心硬起来,他低下头阖上眼,逃避母亲颤抖的双手与失去光明的双眼。

    薛父没想到儿子如此坚决,气恨道:“都怪我与你母亲,将你惯坏了。”他压住心中急切的焦躁,看着堂下垂头丧气的儿子,缓和了语气,对薛麓说:“孩子,我们不是反对你与婉儿,婉儿那孩子优秀又良善,可却不宜室宜家。本来想着你喜欢也就罢了,我们也支持,可茂国公这边,当真是回绝不了的。”

    “那儿子便去从军,按大周募兵令,这一去便是五年,想必那茂国公也该收了心思了!”薛麓咬紧牙关,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去。

    身后的薛父只觉得急火攻心,指着他的背影怒斥:“胡闹!这桩亲事,是陛下的意思!”

    薛麓的脚步猛地停住,缓缓转过头:“父亲,您说什么?”

    薛母用绢子拭着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子,之前没告诉你,就是不想如此逼迫于你,你还记得当年婉儿那首名震洛阳的《乞拔刀子诗》吗?”

    “记得。”薛麓此时已然像个木偶似的,直愣愣地回答。

    “这么多年了,陛下的心丝毫未变。”母亲一言,薛麓如惊雷穿身,他的双手冰凉,他踉跄地退出了明堂,一路上他的身体筛糠一般抖着,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来回翻涌,愤怒,不平,难过,绝望,种种情绪在他的心中波涛般起伏,原来那日他问起陛下的态度,婉儿没做多言,竟是如此缘由。他左脚拌了右脚,心中迟迟打不定主意,他好像被人关在了漆黑的房间内,寻不见道路,只得四处碰壁。

    怎么办,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不可违扛的圣意好似他面前跨不过的江河湖海,又好似压在赑屃背上的那千斤重的石碑,令他喘息淤滞。

    这泼天的巨大绝望终究令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