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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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炼火

    上官婉儿返回家中时,薛麓已然离去。老管家见她回来了,忙问:“您吃过早膳了没?老奴让小厨房给您热上些吃食?”

    上官婉儿摆摆手,那一罐老鸭汤喝得七八分饱,哪里还吃得下别的。待她进了屋门,见老管家还跟在身后,便示意其他婢子退下,只留老管家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确定其他婢子走远后,说道:“昨夜鸟笼中出现了一个物什。”

    上官婉儿一惊,压低声音说道;“什么东西?”

    老管家对着墙角敲了三下,一个暗格弹出,这个暗格连接老管家的房间与上官婉儿的上房,专门用来传递东西。老管家从暗格里拿出一盏青铜器皿,上窄下宽的三棱形的青铜穷奇柱上是三面精美的磨镜。

    上官婉儿曾在薛麓家中见过此物,是一盏长明炉,将烛火放置其下,烛火若不断,暖意便长存。

    上官婉儿望着此炉,指尖轻摸那粗粝的青铜,好似轻柔的春水抚过心田。她自小便随母亲被贬入掖庭为奴,作为宫奴之子,缺衣少食,只道是平常。到了冬日,那刺骨的寒风当真是日日难捱。那些艰苦的岁月使她幼年落下了些毛病,一到北方的秋冬,身上便容易无故生寒。她为人素来要强,有些小毛病也时常忍下,自己都快忘记自己还有这样的旧疾。将长明炉燃起,丝丝热气催着融融暖意在屋内蔓延开来。

    上官婉儿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默默想着:难为你还记得,也只有你才记得。

    “还有一事,”老管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当告知上官婉儿。老管家的声音将她从千回百转的思绪之中拉回,问道;“什么事?”

    “茂国公家的小女儿,听说定了明年五月的婚期。”

    “茂国公...”上官婉儿不解老管家为何突然提起此人,只是依稀记得九王爷茂国公的妻子是慧黠夫人,据说此人年少有成,先帝爱其才貌双全,便赐了慧黠夫人的封号。先帝崩殂后她便嫁与了茂国公,之后便辞了官,已多年没有消息。

    老管家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头顶突然响起了两三声鸽鸣。老管家见状,识相地退了出去。

    上官婉儿从鸽腿上拆下密信,是蜜儿所传。看罢密信内容,上官婉儿将其扔进炭火,密信被火舌舔舐,很快化为了一堆黑灰。

    风尖利地呼号着,卷过飞檐与窗棂,上官婉儿的拳头慢慢握紧,望着洛阳灰白的天际,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裴州

    裴州四城中,好彩乡最是景色秀丽。山峦起伏,飘渺的烟雾将层峦蒙上了薄纱,犹如九天仙境。

    这一天,好彩乡的村民从早晨开始便男女老少齐上阵,挑着竹竿做的装满黑炭的扁担,摇摇摆摆走在大河摊的碇步桥之上。

    碇步桥横跨着一条宽而浅的河流,冰凉而清澈的河水经久流淌,将水中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石块磨去了锋利的棱角。人们穿着年节时新做的袄子,随着扁担在肩头颤动的节奏哼着悠远明快的歌谣。

    “郭迩姐姐!”春冰腰上系着彩花布的裙摆,长发扎在脑后,编成一个长辫子,她奋力招着手,辫子跟着她兴奋的双手摆来摆去,胸口的银饰发出粼粼的脆响。她的皮肤有些黑,脸上隐约透着兴奋的红色。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当地哪户人家的俏皮姑娘。

    郭迩捡起一个石头扔进水中,激起清冽的水花,春冰笑着躲闪,与周围本地的几个孩子嬉笑打闹。

    郭迩本来心上积压着一堆事,心情郁闷,看着春冰没心没肺的样子,感觉心情也舒坦了不少。虽然这一路这倒霉孩子没少惹麻烦,但是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当时带她同行的选择是正确的。

    天阔云舒,带着银饰的阿妹阿哥们挑着黑炭行走在蓝天碧水中,天地间俨然一副美好的图景。

    “郭迩姐姐!晚上来看炼火吧!”春冰站在碇步桥上向她喊着,郭迩点了点头,小姑娘这才心满意足地跑远了。

    这家伙,才来了几天,就和全村人混了个脸熟,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

    郭迩坐在水边,看着清澈的河水在岸边来去自如,听着村落里孩童的嬉闹声,想到了自己的儿时时光。那时的自己随着父母居住于房陵,那地方背靠孤山,冬天寒冷潮湿,夏日干燥炎热,一家人常常为生计发愁,父亲常年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不曾有过。若是饿极了,自己便偷偷去槽中捡食些豕食,运气好时,还能讨上半碗别人家的残羹冷炙。时至今日,还清晰地记得母亲临终前用她枯黄瘦凹的手,颤抖着将那一黑一白柔润光滑的鸦翎交到自己和妹妹手中......

    “郭迩姐姐!快来呀,铺碳啦!”春冰的嗓音极亮,从林子那头喊来,把郭迩的思绪打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倒霉孩子嗓门儿可真大。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好彩乡的村民们三五成群将大篓大篓的黑炭倒在地上,铺成一个厚实高大的,像小山一样的圆堆,待天色渐暗,就将木炭烧红,在漆黑的夜幕中,火红的火星从碳山间蹿出,黑红相间,犹如巨大的赤色巨兽,照亮了昏暗的大地。

    村民们围绕在炭火周围,一股股热浪向人们的脸颊扑来,驱散了深冬的凛冽寒意。在一片片伴着鼓声的呐喊中,壮年小伙子们裸着上身手拿火刀,将赤红的木炭向空中扬起,大片的木炭带着艳丽的火星在空中翻飞,刹那间形成了此起彼伏的火浪。在载歌载舞之中,一年一度的炼火开始了。

    年轻力壮的人们赤裸双脚,举着火刀,在火星四溅中踩上堆积如山的红碳,在一片欢歌笑语中,人们用自己的双脚征服了炙热的焰火,将高耸赤红的火山踏为平地,这便是“踏火山。”在成群结队的青壮年男子中,郭迩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春冰。

    不会吧?不会吧?郭迩此刻还抱有一丝侥幸,结果只见春冰地有样学样,举着火刀,飞快地冲进火海,郭迩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耀眼的火光将小姑娘清澈的眸子点亮,她飞快地倒腾着双脚,还是烫的龇牙咧嘴,随后冲着瞠目结舌的郭迩嘿嘿一笑。

    还好,还好,郭迩安慰自己,她没学着那群小伙子也赤裸上身,已经算不错了。

    紧接着,是“闹火海”,只见几个男子手持十字钢叉,冲进火坛,疾步如飞,刹那间火花满天,在空中闪耀一瞬又纷纷落下,好似千万星尘骤然亮起,又刹那寥落。火舞者一挥,漫天便被星火点燃,他一顿,倏忽之间便平地蹿起耀眼的火舌,在半空中迸溅成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