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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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风筝误

    洛阳迎仙宫

    一封密报被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息怒。此事臣定当妥善处理。”

    “妥善?”皇帝轻嗤一声,“数千名百姓同观朱雀口吐天火将黑龙击死,百姓高呼跪拜,你告诉朕,你如何妥善?”

    “四卫皆出,已全力追查当日带头引领百姓叩拜朱雀之人。”

    皇帝缓缓合上眼睛,轻轻揉着太阳穴:‘元礼,年节将至,万邦来朝,和睦公主又大婚在即,此时若有小人趁机作乱......”

    “臣明白。”他顿了顿,抬眼见皇帝正慢揉太阳穴,“陛下,您的头风犯了。”

    “是啊,今年疼得格外厉害些。”

    “陛下,用了太医署良医师的方子,您的梦魇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年年此时便如此。无妨。元礼,洛水坠龙,偏偏是黑龙...”

    “臣明白。”

    “三日。”

    “臣,遵旨。”

    “弁泰,送索大人。”

    “奴婢遵旨。”

    “有劳杜公公。”

    水澄园

    关窍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从榻上起身,向水澄园走去。水澄园是信阳宫后一处废弃了的皇家园林,地处偏僻,终年被信阳宫遮挡了阳光,此处已荒草丛生,遍地颓垣。关窍七拐八拐,找到了前几日寻到的那处小涧,这处小涧联通唐宫的梨园河,梨园河附近的清曲宫终日笛笙不断,豢养优人成百上千,为皇子公主时常流连赏玩之所,水清潺潺,荷柳遍地。幸而这一处废弃的小涧便也与园内其他死水不同,澄澈见底,偶有鱼影。关窍看了看日头,估摸着时辰快到了,心底仍有些踌躇犹豫,但远远听到了脚步声,便心一横,扑通一声跳入小涧之中。

    关窍不谙水性,悄悄踩在水下的乱石之上,假意呼救。耶律炁拿着关窍的小笺,走入园中,忽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赶紧大步奔去,见关窍溺水,赶紧伸出手臂,将她拉住,关窍趁机抓住耶律炁的手,向上攀去。耶律炁日常习武,几下就将关窍拽上岸来。关窍浑身湿冷,轻薄的衣衫贴着雪白如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耶律炁看得失了神,刚要脱下大氅为她披上御寒,关窍便浑身瘫软,跌进了他的怀中连咳不止。耶律炁连忙抱住她的身子,关窍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轻轻吐出几个字:“谢谢质子相救。”

    “莫要相谢,这天寒地冻,再不换上一身衣裳就该病倒了。我送你回信阳宫。”说罢,将大氅为她盖好,欲将她搀起。

    “这,信阳宫内公主正携阖宫婢子点册,人多眼杂,恐怕不妥,奴婢,奴婢自己回去便好。”说着就要支撑着站起来,小涧的水冰得厉害,关窍浑身止不住地剧烈发抖,耶律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胳膊伸入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那便跟我回宫。”

    关窍用宽厚的豹翎大氅掩住面庞,一路被耶律炁温暖的臂弯抱着,她自小作为李若仙的贴身婢女,看守皇陵一十五载,经年不见天日。每日端茶送水细致侍候,谨小慎微不敢懈怠。今日,是她头回被人如此照拂。如此在意,心中升起一阵陌生的感觉,这融融暖意美好得近乎不真实。但她不敢让自己沉沦,李若仙身份再低微,也是皇家子嗣,嫁去突厥也定然是奴仆簇拥不愁来日的大妃。而自己,只是大妃身边的婢子,在异族他乡更是命如浮萍。她暗暗告诫自己,定要找到一处可依靠的所在,方能在那草长荒茫之地安身立命。她的眼神愈发鉴定,将头轻轻依偎在耶律炁的肩头,在他的怀中入了礼番宫。

    信阳宫

    自那日突厥质子耶律炁来过后,李若仙的精神好了许多,病情也有了起色。旁边的宫婢见她好了,便赶紧将大婚的礼单交与她看。

    朱红色的礼单用上好的檀花墨写得,烫了金纹,又用云纹绸子封了边,一打开,一股悠然的墨香便袭来,礼单共七十二折,上头记载的珍奇物什数不胜数,琉璃华尊二十二盏,西海珍珠六十六斛,江南锦绣织缎五百匹,玲珑三彩摆驾十六套,点花细莲瓷器七百件......

    教养女官交代过,这些东西都得她亲自点验认全才好。就这样与众多宫婢们数点了两个时辰,才将将看过了礼单的一半。李若仙累得浑身酸胀,头晕眼花,教养女官这才允她稍作休息。

    李若仙捂着心口,一上午的劳累使她胸口有些闷痛,叫人端来一碗雪蛤清羹食了,才觉得好受了些。

    “关窍好些了吗?”听闻前儿她发了热,两日未曾当值,李若仙有些担心,便询问身旁的宫婢。

    “回公主的话,关姐姐昨儿仍发高热,今晨才退了。”

    “可曾用了药?”

    “回公主,昨儿关姐姐去了趟患坊,用了些药。”

    李若仙听着婢子的话,心底讥讽地自嘲:和睦公主,多好听的名字。却住在这年久失修的破殿里,连宫中分拨炭火的小厮都敢克扣于她,致使这信阳殿日日寒凉,她郁结于心,又遭了寒气,才病了这些时日,关窍日日在这四面透风的殿中照拂,终于也病倒了。她心里很是憋闷难过,但仍保持了表面的体面,对宫婢说:“嗯,今冬确比往年寒凉,嘱咐她好生歇息,等我身子爽快些,去看看她。”

    “是。”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小小的喧闹,李若仙被闹得头疼,便吩咐宫婢前去查看。宫婢回来说,有人在信阳宫外放风筝,那风筝的形制新颖得很,大家都十分好奇,才纷纷驻足观瞧。李若仙支撑着起了身,在宫婢的搀扶下下了床,披上一件锦鸡描红轻裘,走出了门。

    信阳宫宫墙高耸,与那云蒸霞蔚,万国笙歌的廊腰缦回死死隔绝。透过剥了漆的墙壁,只能远远望见些云塔与远山殿顶,其余便是被宫墙牢牢圈起的四方蓝天。

    今日天高云阔,冷风习习。远处的天空中飘荡着一只纸风筝,样式不像宫人平日玩乐所扎的燕子,孔雀一类,而是一只用细竹做骨,以贵帛纸扎成的毒蝎。

    其中一个老宫婢告诉李若仙,扎毒蝎风筝是突厥人的风俗,他们相信以毒攻毒的解病之法,若妻子病了,丈夫便扎上一只毒蝎风筝,祈求爱妻的疾病早日痊愈。许多年轻的宫婢听了,纷纷望着天空惊奇地议论着,这里日宫中正流传质子有了心上人,今日便见了这风筝,不知是哪位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得质子如此怜惜。

    李若仙看着乘风而上的风筝,在明媚的日光中努力睁开双眼,她由衷的艳羡这只能俯瞰天地的风筝,心中悄然升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

    质子,你的心上人是我吗?这祈福的风筝,会是为了我而扎吗?

    洛郊小镇

    上官婉儿一觉醒来,觉得头昏昏沉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小徒弟端着补药走进房门:“呦!姑娘,你醒啦!可太好了,您的夫君也醒来了,您喝了补药就快去看看吧。”

    “他如何了?”上官婉儿问道,没成想声音出口如此喑哑,说了几个字后就几乎再说不出话来。

    小徒弟高兴地将补药放在桌上,盛出一碗:“姑娘,药我放这了,昨个我师傅在您夫君那里守了一夜,现今他已无大碍了。您就放心吧。”说完就走了。

    上官婉儿心底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她一边喝着补药,一边也有些沾沾自喜,都说这万仞剑伤了人,绝无生还可能,没想到自己的医术已经如此精进,虽耗费了许多内力功法,却也真的将人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这一头放下心来,那一头又令她担忧不已,不知道冬草这小丫头平安回到客栈了没有?

    喝了补药,她便起身前往戈日勒所在的私间,见他面目唇间都恢复了些许血色,把了脉,看他脉象已有回兴的迹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上官婉儿心系冬草,便急忙想回客栈查看,刚起身欲走,手腕被牢牢抓住,戈日勒虚弱而慵懒的声音响起:“别走。”

    他的手不似从前般炙热,触及皮肤有些许寒凉,上官婉儿回身,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幽幽地望着她,于心不忍,便说:“我家妹一夜未归,我需得回客栈寻她。”

    “你这个女人,”戈日勒轻浅地笑着,声音低沉而微弱,“始乱终弃。”

    上官婉儿听这话,采露阁那日自己满面潮红紧紧贴在他赤裸胸膛的画面又钻进了脑海,这不堪回忆的一幕每每想起都实在是觉得窘迫非常。但如今看他能还能张口玩笑,想来是真的度过了这场死劫,于是便心中宽慰,但也着实气不过,嘴上却不轻易饶他:“你这个男人,”

    戈日勒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腕,挑起一边的眉毛问:“怎么?”

    上官婉儿一字一句地说:“有点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