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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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夹竹桃

    冬草端着药回来时,怎么也找不到上官婉儿的身影,远远听见天井处一阵嘈杂,才发现老掌柜和几个小二正与她聊得火热,好一阵才散去。

    上官婉儿的脸色依旧如纸般惨淡,但是精神倒是恢复了很多。双眼熠熠生辉,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披上一件风袄,急匆匆地又出了门。冬草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随后心疼地摇摇头。

    上官婉儿一头冲进了县衙,刘县令在外忙公事,不在衙内,她将市井杀人案的所有案卷全部铺开,又叫来了几位老捕头绘制二十年前扬州城的地图。

    二十年前的市井杀人案,一共死了十六位百姓,各行各业,小二,掌柜,屠户,戏子,孩童,菜农......他们之间互不相识,生活轨迹也毫无交集。

    在上官婉儿仔细研读案卷时,几个老捕头绘制的二十年前扬州城的地图也已初具雏形。上官婉儿拿起笔,发现十位死者皆住在花满楼附近,而其余的六名,则住在当年的折桂书斋附近。

    上官婉儿又拿来了如今的扬州地图,将死者的位置标注,又将这两张地图交叠,发现迄今为止的四名死者的居住位置与当年几位死者的居住位置几乎完全相同!但奇怪的是,死者的顺序有所改变,县衙案卷中记载着当年市井杀人案的第一位死者是屠户乔三娘,家住扬州城西阖家巷。但现今第一位死者的位置却与当年第五起案子死者的位置重合。

    其中一位老捕头看着这两张地图,突然想起了什么,用胳膊肘拐了拐另一个老捕头说:“我怎么记着,当时第四五起案子之后,县太爷才开始命咱们调查的?”另一个老捕头回忆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没错,第五起案子有人报了官,前头四次没人报官,当时咱们好长一段时间还以为第五起案子就是第一起呢,谁知道前头已经死了四个了。”

    上官婉儿听着,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模仿杀人。

    还记得她初到扬州城时,老仵作所言,今日凶手行凶的方式与二十年前大体相同,但有一处差异:二十年前凶手在将受害人摁进水中溺死的过程里,屡次使被害者得到过喘息的机会,受害者经历了几次窒息才最终走向死亡。而如今,凶手是直接将被害人一次性按进水中溺毙。上官婉儿曾调阅过案卷,凶手的杀人手段被严格保密,并未走漏任何风声。上官婉儿推翻了之前凶手年老体衰的推测,她怀疑,如今的凶手,是二十年那名罪犯的模仿犯。

    由于官府的严格保密,他并不知道第一起凶案的发生地点,以为第五起案子便是第一起,于是如今发生的市井杀人案的第一位死者的位置才会与二十年前的第五名死者的位置重合。他也不知道行凶的具体细节,模仿得极其粗陋,才会将受害者一次性摁进水中溺亡。那么这个人,为何要模仿当年的罪犯?他想干什么?

    分析了这些后,上官婉儿吩咐衙役捕快立刻改换案件的调查方向。不再以四十岁以上男子为主要调查对象,而是将搜查范围扩大,并主要关注与花满楼,夹竹桃,折桂书斋有关的人等。

    二十年前的市井杀人案中唯一一位高门大户的受害者肖可岚,就读于折桂书斋,死时手中握着一只绣花鞋。在调查肖可岚的死时,牵扯出一连串不为人知的秘密,又关联到一桩陈年走私案,这两桩案子究竟有什么关联?小小的货郎与扬州城名震一时的花满楼又有什么联系?那木匣又是何人所赏?若王怀耽曾写状诬告货郎,那他又有何企图?

    而申訾箬......恐怕是想要假借他人之手查明真相,才会如此步步筹谋。

    上官婉儿策马飞驰,按照几个热心百姓的指引,来到了花满楼当年的账房先生的居所。账房先生眯缝着小眼,捋着胡子告诉上官婉儿,花满楼之所以能够在二,三十年前的扬州城名噪一时,除了因召集了大周各地的名厨掌灶,菜品绝佳外,还因其暗娼品质颇高,吸引了许多达官贵人不惜一掷千金在此流连。这些暗娼与普通的妓女不同,数目极少,且都是有头有脸门户家的小姐,受过最好的教养,其中有一位佼佼者,相传不仅容色出众,博学多识,且云雨功夫颇为惊人。好些贵人为了见她一面,竟要排上大半年的队。

    上官婉儿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于是问道:“有头有脸门户家的小姐为何会以暗娼为业?”

    账房先生嗤嗤笑着:“起初我也奇怪,但听伺候那几位姑娘的小厮说,她们呐,是自愿的。”

    自愿?这不更是无稽之谈了?上官婉儿实在不解,深觉这位账房先生实在是信口开河,于是准备起身告辞。账房先生则沉浸在回忆之中,自顾自的说着:“听传言说,每位姑娘啊,都用一朵花为号,最受欢迎的,是夹竹桃......”

    离去的脚步猛然顿住:“夹竹桃?”

    “是哇,听说要想见她一面,黄金千两,送庄送地,人家都未必赏脸。”

    上官婉儿急忙追问:“她后来去了哪里?”

    “后来?不知道。估计是岁数到了就回家嫁了吧。”

    见再问不出什么,她便辞别了账房先生。又经过多方打听,却无人知晓此人下落。兜兜转转,折桂书斋就在前方。门前的竹子茂密苍翠,斜掩着生黄色的圆门,门环用的是五道漆的好铜,再雕上两只文韬兽衔了,风韵雅致得很。可谁又能知晓,这古朴温雅的门后,藏着多少骇人的秘密。

    申訾箬的话语回响在脑海,如今自己已经是第三次登门,却未如他所料想“一切都已清晰明了”,反而迷雾重重。

    扣响了大门,却良久无人应答。上官婉儿转身进入了一条巷子,如今案情扑朔迷离,现在调查花满楼又走进了死胡同,她决定去碰碰运气。巷子的尽头是一户小矮房,低垂的瓦檐使屋子看起来有些压抑。这里是当初状告富户的那位女子生前住过的地方,和案卷上记载的一样,她并没有在世上剩下什么亲朋好友,给上官婉儿开门的住户也称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从门前离开。

    远处窄巷的尽头坐着一位晒太阳的老人,头发花白,脸部由于牙齿脱落而凹陷,上官婉儿刚要走,老人喃喃地叫住她:“那个小姑娘,我有印象。个子小小的,长得挺漂亮。”

    “您认识她?”上官婉儿忙回转,蹲在老人的身边仔细倾听。

    “嗯,”老人上下嘴唇紧紧包着所剩无几的牙齿,吐字有些模糊,但头脑很是清楚“她是个可怜孩子,那对夫妻到了四十多也生不出孩子,就抱养了她。他爹他娘,好吃懒做,她就去花满楼帮厨,养活家里。”

    上官婉儿大喜过望,老人所言,是太宝贵的线索,连忙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就出了那个不光彩的事儿,那小姑娘性格刚硬,告上了官府,把坏蛋送去蹲了大狱。”老人缓缓讲述着,鼻子一皱一皱地,“那孩子命苦,本以为能过两年好日子,结果被人摁进水里淹死了......”

    “您与她熟识吗?”

    “那孩子没个体己的人,有时候闲下来了,就愿意过来找我说说话。说不上多熟悉,但也算是个忘年交了,哈哈。”老人的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皮肤松松垮垮地下耷着,大块的斑零散地分布在脸上。

    “她都与您说些什么?”

    “都是些家常,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还烦请您多多相告。”

    “好多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说些今日吃了什么,帮厨的辛苦...再就是她结识了些有趣的人,有的叫红掌,还有叫夹竹桃的......”

    上官婉儿一怔,无论是市井杀人案,还是昌儿的走私案,都与花满楼有关,线索又频频指向这位号为夹竹桃的姑娘。但如今花满楼人去楼空,又当如何查起?

    上官婉儿谢过了老人,决定先回县衙,利用刘县令的官令在全扬州城范围内征集关于花满楼和夹竹桃的信息。

    路行至一半,一个身影映入眼帘,辛彦怀正骑马走入出城的官道。但他身上毫无行囊也无跟随的侍从,完全不像是隆花采买结束离城。上官婉儿有种隐隐的直觉,遂挥鞭纵马,跟了上去。

    辛彦怀在官道上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钻入了旁边的树林,又走上了山路。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来到了一处墓园。上面赫然写着肖家族墓。

    上官婉儿远远地将马勒住,小心翼翼地跟着,心中猜测,难道他是替父亲来祭奠肖可岚的?她偷偷攀上一颗高树,从高处俯瞰。只见辛彦怀从袖中掏出几株花草,随意地撇在墓前便离去了。

    上官婉儿远远地看不真切,待他走远,一个登风平跃,瞬间回到地上。缓步来到墓前才发现,这是几束风干的夹竹桃。粉色的花瓣有些脆裂,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一些隐秘的线在上官婉儿的脑海之中悄然串起,市井杀人案,花满楼,走私案,夹竹桃,暗娼......